花仔荣眉眼含笑，长相也算得俊朗的他，衣着虽然比不上雷四海华贵，但也是这个时代，黑帮成员里面最潮流的那一帮人了。


    甚至，雷四海站在他的对面，还能闻到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


    相比起来，陈伟文就落魄得多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打着赤膊，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很多天没洗。


    如果没有胸口雄鹰，背后墨龙这两副纹身撑场面，说他是乞丐，怕也没人怀疑。


    “大灰熊？”瞥了一眼花仔荣，雷四海淡淡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家大佬的地盘，应在湾仔那边，什么时候拓展到九龙码头这里来？”


    花仔荣等不到雷四海伸手来握，表情自然有点挂不住。


    只不过，身为一个战力几乎为0的小流氓，今日能够靠溜须拍马，成为大灰熊的头马。


    雷四海的无视，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无法容忍侮辱，对花仔荣来说，那根本不是事！


    打了一个哈哈，花仔荣收回手掌，顺势抹了一下被发蜡打得反光的鬓角：“雷少误会了，今日是有点货，大佬叫我带人来接一接而已。”


    “呵，我还以为，大灰熊从湾仔打入尖沙咀插旗了呢！”雷四海再刺花仔荣一句，旋即将目光看向，垂头站在一边的陈伟文：“我看你这身腱子肉，应该挺能打的。


    怎么？


    和合图现在收门生，要求这么高了吗？


    那么多叔公辈，居然没人愿意收你？”


    这话一出，刚刚被花仔荣戳穿牛皮，尴尬站在一旁的陈伟文。


    他抬头看了一眼雷四海，低声找了一个借口：“雷少，我、我没钱封拜门红包……”


    “咳哼！”花仔荣适时轻咳一声，目光阴冷瞪着陈伟文——社团收钱收马这种事，特么是能摆在明面上讲的吗？


    陈伟文被他一瞪，将嘴边的言语吞回肚内。


    此时，刘耀祖也是带了几个跟班过来。


    因为在丈人鲁滨孙的口中，得知这一次海运报关行的局，是眼前这个少年，四处串联组建出来。


    所以他完全不敢小看雷四海，反而，有意向朝着对方靠拢。


    看出雷四海有意招揽伟文，刘耀祖果断开口，先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表明自己和雷四海处于同一阵营。


    然后，刘耀祖嘴角含笑，指着花仔荣呵斥道：“你们和合图上万个蓝灯笼，也不差伟文这一个了。


    既然嫌弃人家没钱包拜门利是（红包），又何必耽误人家的前程呢？”


    港岛这些帮会，大多都是源自洪门，为了洗脑底层帮众，便于上层统治管理，内部有一套大同小异的阶层晋升规则。


    大体来说，分为四阶。


    最高一阶，是龙头/坐馆，为帮会/社团，最高话事人，这个位子有世袭，也有选举；


    与龙头同级，或者次半级，还有一个二路元帅。


    这个位子，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荣誉虚衔，有名无权；


    另一种是副龙头/总军师，平日充当龙头的参谋；


    一旦龙头有意外发生，临时顶上去主持大局，等领导帮会，渡过难关选举出新的龙头，重新退居二线，当做一个应变危机的保险。


    仅次以上两者，就是大底，也可以称为高级干部。


    分别是红棍（打手领袖）、白纸扇（军师账房）、草鞋（外交联络）；


    这三者是同级，很多港片提及的‘扎职’，就是开香堂，从下一级的四九/老四九里面选出杰出人才，一共三个人，同期升上来做红棍、白纸扇、草鞋。


    三人一起拜祖师拜关公扎职，是同级，不存在红棍高过其他二者的情况。


    只不过，能够扎职红棍，就是你得到大家的公认——能打！


    出来混，谁不想跟一个拳头硬的老大？


    因此，红棍麾下的人马，通常比白纸扇和草鞋加起来都多。


    人多势众，说话自然大声。


    旧社会，除非遇到特殊的情况。


    比如，战乱时期，某白纸扇或者某草鞋，背后有军阀的支持；


    否则，一般都是红棍升上去做龙头/坐馆。


    可随着时代发展，出来混越发朝钱看了。


    白纸扇、草鞋这两个职位，不乏有钱佬。


    他们这些人上去做龙头的例子，也开始多了。


    大底之下，就是四九，可以理解为帮会的中底层成员。


    四九分为两种，老四九、四九。


    四九，是从外围成员蓝灯笼晋升上来，需要被上一级帮会成员，通常是红棍、白纸扇、草鞋，这三者看中，收做门生。


    老四九是三年没能扎职，一个江湖公认，带有自嘲性质的称号，唯一的特权，就是会安排一份工给你开。


    至于能不能占到肥差，要看你的大佬给不给力，看不看重你了。


    不要小看晋升四九这一步，要花钱的！


    第一，包给拜门大佬，象征性利是49港币；


    第二，自备鸡、鸭、烧猪三牲祭品以及红花酒两坛；


    第三，送给拥有大底身份，已经退居二线的叔公辈的推荐费：100-300港币；


    第四，交给社团的保命押金500港币；


    第五，斩鸡头仪式失误，洗刀钱20/次。


    以上都没办法筹办，还有肉偿这条路，就是去做人头，替社团顶罪，蹲了祠堂（监狱）出来，社会公家帮你摆仪式成为正式成员——四九仔。


    可能有人会好奇，出来混，怎么还要倒贴钱？


    因为，收你的钱，自然有对应的好处。


    这里引申出【收门生】这个概念，扎职成为大底，才有收门生的权利。


    收门生和收马仔不同的。


    类似《旺角卡门》，贡献表情包‘食屎啦你’的乌蝇。


    他认华弟做大佬，其实就是二人自娱自乐。


    乌蝇在外面惹事，报出华弟的哚，没人会卖面子。


    因为，华弟本身只是一个小社团的四九仔，按照规矩，他都没资格收门生。


    相比之下，陈浩南拜了大佬B做大佬（以电影剧情为准）。


    这个情况就不同了，大佬B他是洪兴的大底。


    他有收门生的权利，同时还是十二区话事人之一。


    有名义有实力，陈浩南是他的门生，可以在他的地盘上，参与社团场子内的工作，这就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


    甚至，只要上面不查，大佬愿保，你还可以搞点自己的小生意在大佬的场子里面做，大富大贵没办法，混个有房有车有酒有妞，还是没问题的。


    而山鸡、大天二、包皮、巢皮这几个，其实和乌蝇同属一个档次。


    他们认陈浩南做大佬，不是大佬B收的门生。


    洪兴开大会的时候，包皮帮陈浩南辩解，被靓坤抽耳光怼没规矩。


    这里靓坤占理！在那个场合，包皮没有说话的资格。


    至于最底层的蓝灯笼，就是不上社团海底名单，给点钱作为保护费。


    一旦出事，可以喊一声我是某某帮会的人。


    吓唬普通市民还行，出事能够找相熟的四九/老四九求助。


    至于人家有没本事罩着你，可真不好说了。


    陈伟文目前就是和合图的蓝灯笼，处于在找大佬，或者被大佬考察的阶段。


    其实，他囊中羞涩，没办法摆仪式，只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比乌蝇、包皮巢皮这些只想混顿吃喝的小瘪三。


    他有志向，要找一个有实力的拜门大佬，免得浪费自己一身拳脚。


    说回雷四海这边，刘耀祖主动跳出来当炮台，一句话逼得花仔荣进退两难。


    说有帮会里有大佬在考察伟文，他一个四九敢说，也得有人愿意相信；


    承认伟文没钱摆仪式，这个虽是事实，各家社团都这样在搞，但是洪门义气为先，谈钱太难听了，传出去，整个和合图要被江湖朋友笑话；


    点头放手，让伟文脱离帮会自由发展，这得他大佬大灰熊才勉强有资格！


    六十年代的港岛，还残留着一抹旧时代江湖规矩的余韵。


    往后十几二十年，这些不算事的事，在这个时期，可不是小事。


    今天花仔荣敢乱说话，明天就得去刑堂走一趟！


    眼看花仔荣叽叽咯咯，憋得额头见汗都说不出一个字。


    雷四海掏出笔记本，打开钢笔，刷刷刷写下一个电话号码：“我现在手下缺人用，你考虑考虑，如果想跟我做事，就打这个号码给老张。”


    说完，雷四海撕下纸页，递给陈伟文。


    这个举动，不仅陈伟文愣住，连推动此事的刘耀祖也是吃了一惊——这！这当面挖人啊？


    喂，你只是一个学警而已，就算背后站着雷洛，可你这样当着和合图的人面前挖人，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陈伟文迟疑了一下，在花仔荣阴狠的目光中，接过雷四海递来的纸条：“雷少，我已经交了保荐费……”


    “我知，每个月20块，外围蓝灯笼嘛。


    你又没上社团的海底，除非你自己想做人头出来扛案子，否则哪天扫黑，被拉去凑数，阿Sir们还嫌你不够分量呢。”雷四海哈哈大笑，指着花仔荣说道：“我这样说没错吧？


    喂，我不知道啊，洛哥他这样告诉我的，如果错了，那就是洛哥讲错了……”


    “没错！没错！”花仔荣连忙点头，顺着台阶下来：“洛哥怎么会错呢，就是这样的。”


    “喏，拿去买衣服，大冷天的，连件衣服都没有。不肯跟我也没问题，这钱足够你封红包拜个大佬了。”雷四海掏出一张驼背仔（面额500的纸钞），塞在伟文手上。


    处理完这边，雷四海看向刘耀祖：“对了，你就是孙老板那个女婿吧，你刚刚说，姓什么玩意来的？”


    “刘，刘耀祖。”刘耀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他隐隐觉得，这位小佛爷，看似嬉笑怒骂，实际上，远比自己预期的难对付。


    雷四海嗯了一声：“刘先生，辛苦你这两日带队装修公司，走，看一看去。”


    说完，雷四海叼着香烟抬头就走。


    刘耀祖几人本想跟着，却被张天志挤开。


    让在场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抓着钞票香烟和纸条的陈伟文，后脚就跟了上来：“雷少，不用考虑，我跟你。”


    花仔荣咬着腮帮，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扑领母。


    盯着苦力们做事的和合图打手，好几个围了过来。


    “荣哥，现在怎么办？伟文是超哥看中的人，连大佬都不敢收他。”


    “怎么办？对方是洛哥结拜兄弟，大佬没在场，谁敢拦他？”


    “何止，听说，阿叔还认他做阿侄，甚至连濠江新哥都和他称兄道弟呢……”


    七嘴八舌，吵得花仔荣越发心绪不宁：“妈的，人都走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刚刚怎么不见你们这帮扑街过来帮腔？


    滚滚滚，全部给我下去做事！我自己会向大佬解释的。”


    不说花仔荣事后怎么向大灰熊和肥仔超解释，且说雷四海带着张天志和陈伟文走进鲁滨孙这栋三层临街小楼。


    看了一眼装修进度，发现刘耀祖没偷懒，短短2天已经初见雏形。


    提了几个需要小修改的建议，雷四海走上三楼阳台，指着扛着货物，在铁路闸出出入入的苦力队伍。


    “过几日，公司开业，从装货卸货，就都得公司说了算。


    到时候，不管是潮州帮，还是东莞人，又或者是疍家舢板，肯定是要闹起来的。


    这是我方据点，一定会被围攻，我需要你们带人守住。


    当然，警署那边，洛哥安排有援兵。


    而我和其他几位大老板，需要用你们的战绩，去和某些人讲数。


    所以，最后燕翅鲍肚，还是白粥油条。


    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打得越出彩，我们在谈判桌上就越有优势。”雷四海拍着栏杆，微笑看着二人。


    张天志早有预感，只是淡定嗯了一声。


    陈伟文今天刚刚加入，就被雷四海告知这么重要的计划。


    他除了兴奋，也有一份受到信任和重用的感动。


    其实，他哪知道，雷四海能看所有人的词条，谁忠谁奸，谁能信，谁不能信，完全就是一目了然。


    激动走前一步，陈伟文捶了捶胸前的雄鹰纹身：“雷少，把最危险的地方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