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絮被一阵闹铃惊醒，眼一睁头一抬，条件反射地找衣服穿上。


    然后他盯着书桌，充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肩头滑落。


    他还没睡醒，五分钟内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而不过脑子。


    于是简轻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丁老师垂着头捡毯子，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丁老师，”他刚才去车里拿了洗漱用品，带着牙膏沫的牙刷还叼在嘴里，“起这么早？”


    简轻言作息极其不规律，加上这床实在不舒服，他四点多就醒了。


    一起来就看到在凉凉的阳光下，丁絮趴在桌子上睡着，手里还拿着没按回去的红笔。


    合着昨天打地铺都是骗他的。简轻言顿时心生愧疚，把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今天我看早自习。”在桌子上趴了一晚，丁絮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回答。


    他昨晚批卷子差点把自己气疯，一张语文卷被学生们答得五颜六色，横七竖八。


    印象最深的是，张语阑在“僵卧孤村不自哀”后面的横线上写了句“丧尸为国戍轮台”，直接把他给气笑了。


    省去了穿衣服的时间，丁絮又给自己两分钟趴在桌子上缓了缓困意，潦草洗漱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气势汹汹的丁老师，拎着卷子就冲向教室，准备大开杀戒。


    简轻言盯着他清瘦又十分有威慑力的背影，联想到他的反差，没忍住笑了一下。


    接着他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坐在丁絮的凳子上，手机用保温杯支着，打开了直播。


    现在才六点钟，直播间只进了一千多人。


    简轻言对镜头笑了笑：“大家早上好。”


    【主播好勤奋，这么早就开播了。】


    【言宝这是刚睡醒？】


    【主播主播这是哪里啊？】


    简轻言看着弹幕，挑了几个回答。


    “因为晚上太冷没睡好。”


    “醒了快两个小时了。”


    “这里是哪儿……”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东北某个村吧。”


    【怎么回事，主播自驾游的时候不都是记录下地点，然后再做攻略方便粉丝打卡吗？】


    注意到这条弹幕，简轻言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敲敲桌面：“昨晚车坏了，在一位好心老师的宿舍过的夜，我没打算在这里留下。”


    稀稀拉拉的礼物在直播间滑过，简轻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观众聊天，偶尔感谢一下礼物。


    昨天晚上剪视频用了挺长时间，加上起得早，满打满算也就睡了四个多小时。此刻，迟来的困意反上来，简轻言准备下播补个觉，宿舍门突然被敲响。


    “丁老师在吗？”


    简轻言上前开门，乔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两个人见到对方都是愣了一下。


    “丁老师去上课了。”简轻言说。


    乔叔满面愁容：“我今天要去镇上一趟，媳妇儿忙着扫雪，本来想请丁老师帮忙照顾一下家里孩子还有鸡。”


    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简轻言，突然一拍他肩膀：“小伙子，要不你帮我们一下？”


    简轻言眨眨眼。照顾孩子还有家禽这种事情他还从来没做过，但眼下看来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他硬着头皮答应，忽然又想到什么，叫住了乔叔：“叔叔，您不怕我是个人贩子吗？”


    乔叔呵呵笑了两声，豪爽地一挥手：“我昨天都从丁老师那儿听说了，百万粉丝大博主嘛，肯定没那个心思拐我家姑娘。”


    简轻言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尴尬，跟着笑了下。


    得到了地址，简轻言回到书桌旁拿起手机，直奔乔叔家而去。


    昨晚下了场鹅毛大雪，有些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扫自家院子里的雪了。简轻言跨过院门，一个正在扫雪的中年女人抬头和他打招呼。


    “哦呦，小年轻长得就是俊。”杨婶赞叹一声，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一碗饲料，“雨然和鸡都在后院呢，去吧！”


    “……好的。”


    简轻言小心翼翼来到后院，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发现直播居然还没关。人数已经上涨不少，几乎每条弹幕都在对黑漆漆的画面提出疑问。


    大拇指在下播键上悬挂着，随后点了取消。简轻言把手机放在窗台上，对着粉丝们扬起温和的笑容。


    冬日的阳光将积雪照得泛蓝，中法混血的颜值主播身着羽绒服，眉眼弯弯，显露出温柔的邻家哥哥气质。


    【言宝好帅。】


    【又是想和主播结婚的一天。】


    在满屏对主播颜值的赞叹中，简轻言微微一笑，从碗里捏出一小部分饲料，往身旁一群鸡里面撒过去。


    观众：？


    一群鸡往这边围拢过来，简轻言拿着陶瓷碗，适时往鸡群里面撒饲料，还不忘看着屏幕，嗓音清清浅浅：“谢谢【言宝老婆】的直升机，请问有什么要求吗？”


    【言宝老婆：宝，我今天16岁生日，能听你唱《大东北是我的家乡》吗？】


    简轻言在一片鸡叫声说：“生日快乐，但是未成年不许刷礼物，下播之后我给你退回去。”


    【主播正义！】


    【但话又说回来，我还挺想听这个的。】


    简轻言蹲下身，将碗轻轻放在地上。一群脏兮兮的鸡用锐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觉他是好人，才叽叽喳喳凑过去，脑袋争先恐后地往碗里伸。


    他一身精致的名牌被鸡毛蹭得沾上一层灰尘，以胸口为分界线，上下两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行了，大少爷下乡喂鸡，太有冲击感。】


    【现在就和催着我找工作的妈说，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村喂鸡。】


    旁边的木窗打开，一个小姑娘穿着拖鞋跳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小碗红色的果子，从里面挑出一个最鲜艳的，递给简轻言：“哥哥，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果子上面还挂着露珠，显然是小姑娘刚洗过的。简轻言笑着摸摸她的头：“谢谢。”


    咬了一口，酸到爆炸。


    他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扭曲。身后突然有人笑了一声：“怎么一颗秋果把你酸成那样？”


    丁絮双手插兜，脸上挂着笑。他没发现简轻言在直播，直接走进了镜头范围内。


    他已经换掉了昨天的风衣，穿着毛茸茸的外套，没有裹围巾，清秀的一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弹幕刷新的速度快了一倍。


    【妈呀这个小哥哥好帅！】


    【和言宝居然旗鼓相当，两个人站一起可太养眼了！】


    【你们看小哥哥的笑，好温柔啊啊啊！】


    简轻言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丁老师，早自习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一句话直接令丁絮想起了学生们歪七扭八的场景，刚被忘掉的怒火又涌上心头。


    他面色平静，揉了揉小姑娘脑袋：“雨然，你先进去，外面冷。”


    然后撩开门帘进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矮矮的小板凳。


    “我实在受不了，就叫了个老师和我串课，正好回来帮忙。”他把小板凳放在地上，正好就在镜头中间，“不然我真的会疯在教室里。”


    丁絮在工作之外完全不是个冷淡沉闷的人，相反，他性格很好，和谁都能聊得上。


    昨天一直木着一张脸就是因为心情实在太差，今天他缓过来了，身边又有一个新认识的人，丁絮干脆彻底放飞了自我。


    “六点二十上早自习，结果六点半了还有三个人没到，我去打电话，我草都是没起来，家长拽都拽不醒，有一个还和我说他是睡美人，人家睡美人好歹也是白富美高学历，他占哪个了？


    “本来想着《行路难》背不下来，那背一下《无题》吧，小学都学过的东西，结果还是有人就会一句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无不无力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彻底无力了。


    “我当初的想法多美好啊，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帮助山区的孩子走出来。哈哈，现在人家还没走出来，我已经要气过去了。”


    最后，丁絮以一句“狗才会去当老师”结尾。


    简轻言和直播间都寂静几秒。


    大约两方都没想到，看起来清秀温和的小哥哥，实际上是一位怨气弄到溢出的社畜老师。


    弹幕重新滚动起来。


    【我滴妈啊这一顿输出……老师这个嘴皮子可以去玩王者荣耀。】


    【我是老师，我现在特别后悔，狗才会去当老师。】


    【哈哈哈哈老师怎么又可怜又好笑？】


    这时候简轻言已经顾不上去注意直播间了，完全是一种接近呆滞的状态。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见他不说话，丁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慌张，“还是说你之前也是当老师的？”


    “不是，我之前是律师，差了一个字。”简轻言回过神来，轻轻一笑。


    看到他笑，丁絮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两腿微微分开，手随意地搭在上面，笑着打趣一句：“简律。”


    【哇塞他们两个看着好般配！浓颜配淡颜正正好好！】


    【上面的，我同意。】


    那个叫雨然的小姑娘已经进了屋，此刻趴在窗边好奇地观察着两人。


    丁絮察觉到视线，转过头去。


    小姑娘所在的窗户旁，最新款的iPhone手机斜立着，上面无数条弹幕飞一般地滚动，几乎糊住了丁絮神色茫然的脸。


    “你……”丁絮缓缓转过头，目光微凉，“在直播？”


    坏了。简轻言心道丁老师好像要生气了，试探着轻声道：“刚才看你太着急，我没来得及说……”


    “我刚刚说的那些全被你的两百万粉丝听到了？”丁絮声音有些颤抖，透露出一丝绝望，“整整两百万人听我在这里发牢骚吗？”


    这种事情的羞辱感不亚于当众拉屎。丁絮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耳垂红得滴血。


    “简律。”他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你给我判个死刑吧。”


    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滚过，简轻言看着他的窘迫样，没忍住笑起来：“我早辞职了。”


    下一秒，丁絮凉声说：“让你笑了吗。”


    简轻言瞬间面无表情，不吱声了。


    看着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和礼物，丁絮慢慢起身，来到镜头前。


    他没有打招呼也没笑，莫名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感受到了一丝人民教师的压迫感。


    丁絮只说了一句话。


    “不准给他刷礼物。”


    然后，他满屏幕乱点，终于找到了下播的按键，果断按下。


    “直播已结束”五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丁絮终于放下心，回过头和还不敢有表情的简轻言对视。


    他说：“今晚不准住我宿舍了，简律。”


    丁老师在学生面前：[白眼][问号][裂开]


    在那个主播面前：[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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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