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村口的小道上便传来了清晰的车轮声。


    江晏站在院中,陆雪昭紧紧跟在他身侧,小手不自觉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有些发白。


    马车停下,下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陆青元,而是那一身锦袍、面带温润笑意的陆远修。


    江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身后。


    ——仅有一辆看似朴素却用料讲究的马车,并无其他随行修士或仪仗。


    他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些许。


    人少,意味着至少此刻,陆家并未打算以势压人,强行彰显什么。


    陆远修上前,笑容无可挑剔,拱手道:“江道友,久等了。家父临时有要事缠身,闭关未出,接舍妹回家之事,只好由我这个兄长代劳,还望道友勿怪。”


    此言为真。


    他语气诚恳,仿佛真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晏淡淡颔首:“无妨。”


    陆雪昭仰头看着江晏,眼圈已经悄悄红了。


    江晏蹲下身,理了理她有些皱的衣襟,声音低沉温和,“到了那边,要听话……照顾好自己。”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寻常的叮嘱。


    他知道,任何关于警惕、关于小心的言语,此刻说出来都只会加重她的不安。


    陆雪昭咬着唇,重重点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江晏的脖子,将小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师父……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这几日有些凉了,记得添衣……”


    “师父,我会想你的……你也一定要来看我啊……”


    这个拥抱用力极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这份温暖和安全感牢牢记住。


    江晏心中一痛,反手轻轻抱住她的腰间。


    陆雪昭早已褪去稚气,十八岁的少女如初绽的白梅般亭亭玉立,玲珑有致的身段已显露出少女特有的曲线,纤细腰肢盈盈一握。


    江晏感受着身体的挤压,略显尴尬。


    他拍了拍少女的背,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字:“好。”


    站在一旁的陆远修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地看着这师徒告别的场面,并未出言催促。


    良久,陆雪昭才松开手,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马车。


    站在车旁的陆远修,目光掠过妹妹那恋恋不舍、全然依赖着江晏的模样,又瞥了一眼那简陋的屋舍和仅是炼气修为的江晏,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轻蔑笑意。


    他并未多言,只是手腕一翻,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便出现在掌心。


    陆远修随意地、甚至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姿态,将那玉瓶“啪”一声,瓶底朝上地倒扣在了院中那张略显粗糙的木桌上。


    玉瓶质地坚硬,并未碎裂,但那突兀的声响和轻佻的放置方式,却是一种无声的侮辱。


    陆雪昭看到了兄长的动作和那倒扣的丹药瓶,小脸微微一白。


    筑基丹。


    江晏看着瓶身上的三个大字,面不改色。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对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陆远修转身,语气依旧温文尔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昭昭,上车吧。”


    他并未安排仆从,而是亲自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示意陆雪昭进入车厢。


    陆雪昭抿紧嘴唇,最后深深看了师父一眼,将那倒扣的丹瓶和兄长轻蔑的背影记在心里,然后弯腰钻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碎石小路,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江晏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追随着那辆越来越小的马车,直至它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山路的拐角,被晨雾和树木吞没。


    车厢内。


    陆雪昭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江倒海的酸楚和愤怒。


    车窗的帘子垂下,隔绝了外界,也仿佛隔绝了她过去十八年的整个世界。


    行出一段距离,车前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陆远修回头,看到自家妹妹那通红却倔强着不肯落泪的眼眶,语气淡漠,机械地安慰道:“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人看见,哭出来会好受些。”


    陆雪昭瞪了他一眼,倔强地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不能哭。哭了…师父会担心。”


    陆远修闻言,面色却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他沉默片刻,望着前方蜿蜒的路,语气意味深长,似叮嘱,又似自语:“身为陆家之人,有些情,注定是牵绊,甚至是…阻碍。”


    “不可用情太深,于人于己,皆是负累。”


    ........


    另一边,庭院门口。


    江晏依旧站着,仿佛化作了院边的一棵树,久久凝望着那个方向。


    院子里突然空荡得可怕,习惯了那小身影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声音,此刻的寂静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席卷全身,比这深秋的晨风更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这才缓缓转身,准备回屋。


    却见屋内,一个不速之客正悠闲地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木椅上,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弄。


    江鸿夸张地摇着头,放下那瓶筑基丹,鼓了鼓掌,“真是感人肺腑的师徒情深啊。”


    “真没想到,兄长你这个魔门安插过来的暗子,戏做得这么足,这么称职。就连随手发善心捡来抚养的小女娃,居然都能是陆家流落在外的嫡系血脉!”


    江晏面色骤然一沉,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所有的离愁别绪被警惕和寒意取代:“江鸿,你来此作甚?”


    江鸿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倒不是因为江晏动怒,这件事本身就很郑重。


    他放下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父亲,突破元婴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