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过敏

作品:《妻子有疑心病

    程竹抬起头,再次看向黑板。


    语文老师正脱离了讲义和试卷侃侃而谈。她很爱在讲课时夹带私货地安利些自己喜欢的诗人和文章,现在亦是。


    “伍胥山头花满林,石佛寺下水深深。”


    伍胥山头春意盎然,花开满林。石佛寺坐落在深深的水域旁,静谧而庄重。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王老师的手轻轻拍在讲台上,扬起一阵朦胧的灰尘:


    “诗中的女子自比为伍胥山,将心上人比作石佛寺。她为什么会这样自比?又想表达怎样的心情?”


    “她心想,我就像那伍胥山一样,你一抬眼就能看到我。可是为什么你却像那石佛寺一样,总是冰冷无情呢?”


    窗外忽然起风,程竹抬眼望向窗边的树,听见王老师的声音逐渐飘远。


    等下了课,唐理转过身来:“大小姐好几天都没来了。”


    她很爱给人取些代号。


    程竹停下笔,看向前面那个空了好几天的座位,又抬眼看唐理。


    “你这么关心她?”


    唐理翘起二郎腿:“你也不想想,她每次来都带些吃的、玩的玩意儿,而且你知不知道食堂的空调是她家给安的,也算是沾她的光了。”


    见程竹没有回复,她自顾自感慨:“抱歉,我要背叛组织了,之前说我仇富是我短浅了。”


    程竹轻呵了一声。


    上次在校外见过以后,宋明意就没有回过学校。


    两人的聊天框也停留在了程竹的一句:“不能。”


    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宋明意是因为自己才不来学校,但也或多或少会有些挂心。


    她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事?


    算了,这样更好。


    不要深究那点挂心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反正她和宋明意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牵扯的。


    但当教室里有人提到宋明意名字时,她眼神落在大片大片的数字上,笔尖停在函数图形上,手下的试题册却再没翻动一页。


    “宋明意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天吧,她前天去参加什么音乐会还是什么小提琴比赛的,诶你知道吗,她的小提琴老师是陈祺。”


    小提琴。


    程竹现在知道前几天宋明意身后背的是什么了。


    她那天是去上小提琴课么?


    “哇,陈祺?那个陈祺啊?”


    “嗯呢,就那——个陈祺。”


    “宋明意这么厉害啊,这么出名的人教她。”


    “她家有钱啊,有钱就是好啊,都可以好几天不来学校,还能请那么有名的音乐家上课。”


    程竹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带些微妙的恶意。


    “就是啊,诶,就这个文具盒,我在网上看了二手都要卖两千多,我就说了两嘴她就直接给我了。”


    “我说你怎么老粘着她呢,有商业头脑啊。”


    陈荷将文具盒放回桌肚,笑着推了一下说话的人:“滚啊。”


    教室门忽然被打开,宋明意出现在教室门口。


    教室里重归寂静。


    宋明意似乎并未察觉教室里微妙的氛围,她背着包走到座位旁,笑起来:“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陈荷与另个人对视一眼,也笑:“刚刚还在说你去比赛了呢,明意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就刚刚啊,赛程结束完我就回来了,怎么了?”


    陈荷松口气,揽住她的手臂:“比赛怎么样啊,名次是现场公布的吗?”


    “对呀,我拿了第一。”


    于是人群又在她身边围成一圈。


    程竹看了会儿那边的热闹,又收回了眼。


    宋明意也如她的愿,再没向这边望过,更别说找她搭话。


    她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


    而她是默默无闻中的最普通。


    对,就这样。推开就可以了。


    她在错题本上写下一串公式,算到最后却怎么都解不出答案,她一路往上推,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小心代错了数字。


    不该这样。


    唐理撑着手臂观察程竹。


    没见过这么孤僻的人。不知道是因为她比班上的人都大一岁,还是她本身就不爱社交。程竹通身都盈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你不主动找她,她必然也不会找你。


    班上大概也就唐理这个性子死缠烂打地能和她说上些话。


    她似乎总想隐在人群外,和宋明意简直是两个极端。


    唐理想起些学校里的传闻,说程竹上一年休学和某个与她同届的出名的学姐有关。是恋爱分手还是什么来着?


    上课铃声响起,唐理收回思绪转身,似乎感觉到宋明意往这里看了一眼。


    只是再抬眼,分明又只是个背影。


    -


    放学后,程竹依然像往常一般落在人后出了校门。从拥挤的公交车上摆着踏板下来,肌肉记忆般迈腿向右走。


    走到某个路口,她放慢了脚步,看见了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宋明意蹲在花坛边,身后的书包带蹭到了地上。她没有察觉,歪着头拿根火腿肠往路边的花坛里看,嘴里还学着猫叫。


    天色渐暖,夕阳落在宋明意的身上,却将程竹钉在原地。


    分明应该迈步往前走的,分明应该假装看不见的。可是那夕阳像胶水般将她粘在了地上,连一步都抬不起来。


    就在她站在原地踌躇的这段时间,花坛绿化里窜出来一道黑白色的身影,一晃一晃地跑到程竹腿边,亲昵地蹭了上来。


    程竹低头看着脚边那只撒着娇的奶牛猫,又移向它跑出来的那个花坛。


    宋明意也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相对。


    宋明意慢慢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眼里亮晶晶地笑起来:“程竹。”


    完全在计划外。


    程竹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几乎生了些想要逃离的冲动。


    宋明意见她没答话,向她走过来。


    “你说不要在学校里找你搭话,微信里对我还那么冷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她哼了一声:“我本来想着再也不理你了,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我还是想回头看看你,想见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


    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她盯了程竹一会儿,说:“我想了一下,你说不要在学校里找你,那我在学校外面是不是可以找你?”


    宋明意一双猫儿般的眼里满是认真。程竹的呼吸一滞,在这场视线交锋中率先败下阵来。


    她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放慢了呼吸,摘下眼镜塞到口袋里,从书包里拿出个塑料袋。


    宋明意走近了才看见那个塑料袋里装着些煮熟的鸡胸肉、蛋黄还有一小块馒头。


    程竹蹲下身来,搓了搓小猫的头,小猫在她腿边直打呼噜,围着她蹭了两圈又乖乖去吃她投喂的食物。


    宋明意蹲到她身边:“你和它认识?”


    忽然闻到宋明意身上的甜香。程竹往边上挪动一点,“嗯”了一声。


    宋明意偏偏跟过来:“我给它买火腿肠它都不理我的,它叫什么名字?”


    程竹:“没有名字。”


    “那你平时怎么叫它?”


    “就叫它小猫。”


    宋明意点点头,朝小猫柔声开口:“小猫?”


    奶牛猫从食物里抬起头来,眯着眼“喵”了一声。


    乐了。居然真的叫小猫,程竹好敷衍。


    宋明意挤过来,伸出手悬在小猫头上,见小猫没有反抗的意思,得寸进尺地也在它头上摸了一把。


    又得寸进尺地抱怨:“你把吃的给小猫都不愿意给我,一口馒头都不给我。”


    程竹瞥她一眼:“你跟小猫比什么。”


    宋明意安静两秒,旧话重提:“你还没说,我能不能在学校外面找你?”


    “不能。”


    又是拒绝。


    宋明意瘪嘴,悄悄瞪她一眼。


    “我不管,你家应该在这边吧,反正我以后就在这边找你。”


    “你知不知道这边真的会有小混混?”


    宋明意睁大眼睛看她:“我不管,反正我就在这里等你。”


    宋明意好难应付啊。


    程竹浑身卸了力,将上半身全压在膝盖上。


    为什么呢?


    我对你没说过什么好话,我明明一直在推开你。


    你为什么还要靠过来。


    宋明意,你对我太残忍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闷声开口:“随你。”


    成了。宋明意得意地扬眉,却看见自己露出的手腕上有几颗红色的小点。她将衣袖撩起来,发现手臂上也生了一小片。


    “啊……这个。”


    程竹看过来,抓过她的手臂:“你过敏了?你对猫毛过敏?”


    宋明意下意识看了眼小猫,呆愣两秒:“我不知道,我以前没摸过猫。”


    “那你今天干嘛来这里找猫?”


    她有些委屈:“我来这里找你啊,我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就记得这个路口了,然后我就听见小猫在草丛里叫,我以为它饿了……”


    敢情还都怪我了。


    她还在说着,程竹已经把她拉起来往外走,宋明意顺着她的力道往前。她握得有点用力,被手握住的地方有些紧绷又有些冰凉。


    宋明意缩了下手指:“去哪啊?”


    程竹:“去买过敏药。”


    “哦。”


    宋明意看着程竹的背影,抬脚踩了一下她的影子。


    程竹进药房的时候把宋明意留在外面,买了一盒氯雷他定又买了一支药膏,端着杯温水走出去。


    她走出门时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暗了,街道边的路灯也亮了起来,宋明意站在路灯下,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


    她把药递到宋明意眼前:“先吃药。”


    看着宋明意把药吞下去,程竹又说:


    “这个药上面都有说明的,你带回家去吃,你之前过敏严重吗?严重的话可以涂一下这支药膏。”


    宋明意摇头:“我之前没有过敏过。”


    说完她又垂下头盯着手上的红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好像比刚刚还严重了些。


    她从手机相机里看了两眼,手臂上,脖子上都长了这种小红疹子。


    穿礼服的时候会露出来。


    她问:“这个会好吗?”


    程竹在她手臂上看了两圈,不算特别严重,也没有呼吸困难的情况:


    “会,你按照说明每天吃药,过两天就会好的。”


    “会留疤吗?”


    “不会的。”


    “那会留印子吗?”


    程竹看她:“不会。”


    宋明意似乎很害怕留下痕迹。程竹视线在她露出的皮肤上转了转:


    “不会留疤,也不会留印子,但是会痒。”


    “宋明意,你感觉痒吗?痛不痛?”


    宋明意说:“好像有点。”


    程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痒。


    一直到好几年后,宋明意都记得她第一次过敏时感受到的这点痒意。


    也记得这一天,有人告诉她,痛不痛、痒不痒比会不会留下疤痕更加重要。


    而现在程竹拿出棉签:“那我给你涂点药。”


    宋明意低着头,耳边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睛格外圆,鼻尖翘翘。


    像只小猫。


    手臂上涂完,程竹发现她脖子上也有一片红色的小点,便将她的头发撩起,重新沾了点药膏涂到她脖子上。


    宋明意被冰得缩了一下,又绷直了背。


    程竹涂得专注,的呼吸温热地打在她的脖子上。宋明意吸了一口气,吸进鼻子里的全是药膏的味道。


    程竹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看见她脖颈上方靠近下颌的位置有一小块深红的痕迹。


    这不像过敏啊。


    她隔空点了点那片印记:“你这里,有点红了。嗯,锁骨上也有。”


    宋明意看到她奇怪的眼神,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她笑了笑:“这个不是过敏,是我练小提琴磨的。”


    还有一种又浪漫又矫情的叫法。


    叫琴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