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以身为饵
作品:《蝶笼》 不见其他三个新来的家仆,我问:“他们人呢?”
“后院闹白蚁,都去杀虫去了,就你起得最晚。”
原来是白蚁啊?我摸了摸颈子,怪不得给我咬成这样。走到薄翊川房门口,我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才听见里边回应:“进来。”
房间里很黑,里边开足了冷气,幽沉冷峻的藏柏香气息扑面而来,像踏入了一整片高山森林,我咽了口唾沫:“大少,我进来了?”
“门关上。”他嗓子很哑,透着点鼻音,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关上门,摸黑往窗户的方向走,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个踉跄往前栽去,脸迎面扑上了一层柔软的布料,膝盖一阵钝疼,手腕却被猛地攥住了,我手往前一撑,便触到了坚硬而温热的人体,像是胸膛——我他妈差点直接扑到了薄翊川床上。
“不好意思啊大少,太黑了,看不见。”我退后一步,朝右面摸去,够到了窗帘,一拉,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将百叶窗也拉开,缕缕晨曦落在了眼前深蓝的帷幔上。
薄家人用的都是有年头的黄梨木家具,睡得也都是古董拔步床,跟古时候深闺小姐似的。其实我以前不是没在这张床上和薄翊川一块睡过,有一次半夜做噩梦,我就胆大包天地钻了他被窝,薄翊川被我惊醒,发现床上突然多了个我,呵斥着让我滚下去,可我死抱着他瑟瑟发抖,啜泣不止,弄得他在黑暗里挺尸一样僵了半天,后来大概是热得睡不了,等我睡得迷迷糊糊了他似乎还爬起来洗了个澡,而我后半夜却睡得香甜。那会年纪小,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眼下再看,这拔步床上帷幔遮着四面,又有床柱,在这种床上和薄翊川做一定很有情趣,要是能对他来点捆绑play什么的就更刺激了。
我脑子里不自觉不住幻想着,将帷幔掀了开来,想要欣赏一番里边的睡美人,不料猝然与一双漆黑眸子对上,吓了一跳。
薄翊川一手撑着在床,已坐起了身靠在床板上,眉心蹙着,想来是刚才为了躲我,睡袍都散开了,里头的好风光若隐若现。
怕眼神暴露了自己满脑子肮脏的念头,我垂下眼皮,把床缦扎起来,走到衣柜处:“大少,今天穿什么啊?”
“随意点。”
我给他挑了套质地柔软的白亚麻衬衫和茶色长裤,是他高三毕业那年穿过的,干净清爽。又从抽屉里取了条牛皮背带夹、袜子与固定袜子用的男式吊袜带出来,捧着衣服一回头,薄翊川正静静盯着我。
我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解释得飞快:“昨晚是我整理的房间。”
他敛了目,没说什么,倒显得是我做贼心虚了。
回到床边去,我扶他坐直身,给他把睡袍褪下,套上白衬衫。
一瞬时光倒流,薄翊川就仿佛回到了十八岁,连眉眼都看着青涩了不少,于是给他扣纽扣时,他抬起的下巴上一层短短的青茬就显得有点违和了。我掀了毯子扶他坐到床边,边给他套裤子边问:“大少,等会我给你刮刮胡子吧?看着不爽利。”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心里直乐,受了伤的薄翊川也太乖太好摆弄了吧?给他穿好裤子,我半蹲下来,拿了袜子给他穿,一套上他脚才发现不对。再定睛一瞧,这袜子大脚趾位置破了个洞,眼熟得要命,再看那吊带袜夹,跟薄翊川小腿围一比,同样小了一号。
——我干,我当年丢掉的袜子和袜夹怎么混在薄翊川抽屉里?
肯定是兰姆姨收错了......也不知道洗过没有,脏死了。
“这旧袜子都破了,我去给您换一双。”走到垃圾桶边,我把袜子连带袜夹都扔了进去,重新拿了一双给他穿上。
扶他坐上轮椅,把人推进洗手间里,我从镜柜里翻出了剃须刀和剃须膏,转到他背后。薄翊川安静仰着下巴,闭着眼任我剃须的模样简直令我满足到了极点,这感觉就像在给某种高傲危险的猛兽捋毛,而且还给我捋顺了毛,把要害都交到了我手里。
我盯着他的唇,心尖像被羽毛拨弄,痒得要命,却只敢趁着擦去剃须泡沫的机会,手指飞快抚了一下他的唇沿。被我占了便宜的薄翊川毫无察觉,在我洗剃须刀的时候才睁眼,看向镜子。
和他在镜中一对视,我笑了笑:“怎么样,大少,我剃得还算干净吧?”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大少可以叫我阿实,老实的实。”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答案。
“老,实。”他重复了一遍这二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来薄家前,你是做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我是薄秀臣从夜总会带回来的,这一问他便知,要瞒也瞒不了,我故作羞怯,低下头,小声回答:“在,在芽笼,夜总会,当....少爷。但我才刚上班没一天,就被三少带过来了。大少别嫌弃我,我很会伺候人的。别赶我走,行吗?”
他不置可否地盯着我,眼底云深雾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出声:“你真想留在东苑?我身体不方便,伺候我,很麻烦。”
“不不不麻烦。”我摇摇头,“大少别这么说自己,而且我听昨天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人说到复健,说明大少肯定是有机会再站起来的!再说大少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要是有眼,绝不会这么狠心。”
他微抬眉梢:“你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赶忙答:“大少上过新闻,国王亲授和平勋章呢,为您封爵呢,谁不知道呀。”
“哦,原来是这样。”他又点了点头。
“我很仰慕大少的,想待在大少身边。只要大少肯留下我,我一定任劳任怨,随便大少怎么使唤。”我趁热打铁。
“怎么使唤,都行吗?”他一字一句,语速很慢。
“昂。”我点头。薄翊川又不是薄秀臣那种变态,还伤这么重,他还能折腾死我不成?要是天天帮他起床,给他换衣服刮胡子这种使唤,那我可巴不得。跟心上人玩这种换装游戏,完全是死前福利。想着,我握住他轮椅推手,把他往洗手间外推,“大少,等吃完早餐,我推您去花园,复健一下吧?”
“我不想去。”他语气凉淡。
薄翊川向来说一不二,我自知劝不动他,便没应声,径直推他到了客厅。
桌上摆了丰盛的早餐,有沙爹鸡肉串、我顶爱吃的椰糖碗仔糕,还有以前我和他都喜欢的东炎海鲜汤,里头加了奶,酸香浓郁,闻了教人直流口水。
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才感觉到饿,站在桌边看薄翊川吃,我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叫。
正拿勺子舀海鲜汤的薄翊川显然听见了,侧眸扫我一眼:“想吃什么,可以自己拿。”
我本来抬手就想去拿,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扮演的身份,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季叔:“我要不还是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季叔有点不耐:“大少许你拿你就拿。”
我馋得早就受不住了,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就想去拿那椰糖碗仔糕,结果被薄翊川截了胡,我抓了个空,只好拿了一串沙嗲鸡,心里奇怪他是口味变了还是怎么着,明明就不爱吃甜食的一个人,居然吃椰糖碗仔糕,偏偏椰糖碗仔糕还就一块。
我嚼着鸡肉串,看他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我想吃的椰糖碗仔糕,只觉味同嚼蜡,气都要气死了,他还面露赞许地嗯了一声:“季叔,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怎么跟兰姆姨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跟兰姆姨做的一模一样吗?
我更馋了,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找机会去厨房偷一块,季叔笑:“这都给你尝出来了。昨晚我给兰姆打了电话,她一早就赶回来了,这会去准备晚上的家宴了,等她忙活完,就会来看大少的。”
“怪不得。”薄翊川牵起唇角,“你给兰姆姨涨涨薪,留她养老。”
他一笑像冰雪初融,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不少,我嘴里的鸡肉串都变甜了,所谓秀色可餐,就这么讲的。兰姆姨回来了,薄翊川养伤的饮食有了着落,连带着我也沾光,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哎,您是?”
“昨晚来过的,我是你们大少部队里的军医,给他送药来了。”
“哎呀,这不是乔家少爷吗?进来进来!”
外头忽然传来对话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朝客厅门口看去,果然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乔家老幺。他没穿军医制服,穿了件绯色镂空针织衫,领口开得很低,戴了自己的军牌,垂到领口里,头发也精心修饰过,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昭然若揭。
送药?是送人吧?
我心里冷笑,看着他拎着一袋药走到薄翊川身边:“川哥,这是我家和日本合资研发的新药,上个月才上市,对骨骼修复效果顶好,市场反馈挺不错,你这几天试试。还有,你片子出来了...”
x光片?那不是可以知道薄翊川脊椎的情况了?
我屏住呼吸,看向他从袋子里拿出的牛皮文件夹,薄翊川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乔慕,我想去花园散散心,你陪我。”
“好啊。”乔慕又惊又喜,“手杖呢,我帮你复健。”
“把伞也带着,这雨一阵一阵的,不定一会又要下。”季叔忙取来那鹿头手杖和伞,乔慕接过,就推着薄翊川往外走。
刚才不是说不想去吗?换了个人就想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就跟上去,可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有任务在身,只好生生止住脚步,肩膀却给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季叔,让我去地苑的仓库找库管再要些杀虫剂来。
想到也要顺便找林叔要点方便保存指纹的工具,我远远缀在薄翊川和乔慕身后,出了东苑。穿过中心花园去地苑并没多远,可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我的脚就跟栓了绳子似的,迈不动步。
薄翊川竟然主动要乔慕陪他。
树荫下,乔慕半蹲下来,把x光片放在薄翊川腿上,斑驳的光斑落在他们脸上身上,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看见乔慕将鹿头手杖递到薄翊川手里,仰头对他说着什么,兴许是在劝说他用手杖站起来试试,而背对着我的薄翊川只是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钻进从林荫道旁的树丛中,向他们靠近。沙沙的风声里,长长短短的蝉鸣声间,乔慕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川哥,你别说了,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受伤……这阵子,就让我住过来照顾你,帮你复健好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留神一脚踩进泥洼里,足下发出很大一声咕唧的水声。
“谁在那里?”乔慕问。
薄翊川侧头看来,我弯下腰去,拔腿就跑。蝉鸣声刹那变得无比刺耳,如根根利箭钻透耳膜,斗大的雨滴自林间砸落下来。
又下雨了。
我剧烈喘息着,扶住面前一颗巨大的绞杀榕树,钻进树洞里,努力平复呼吸,却像被榕树根缠住了咽喉,喘不上气来。
急剧激增的肾上腺素令我视线发红,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抓挠着树皮,指甲陷入树干里,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竭力控制着狂轰乱炸的心跳——每发作一次,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的扩散范围就会更大一点,我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可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我不甘心。
所以,薄翊川居然是为了救乔慕那朵黑心莲搞成这样的?我去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结果他为了乔慕......
我他妈的简直要气笑。
现在乔慕要照顾他,他会怎么想?还会和以前一样觉得,男人和男人......很恶心吗?现在会不会也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十二年前蝴蝶园的天台上那晚薄翊川对我说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一想起来仍然如万箭穿心,我不愿回忆却无法不想。
暴雨倾盆,鼻子里蓄满了血腥味,我低头擦了擦,雨水顺着头顶淌下来,汇成一缕殷红的涓涓细流,从我的脚底淌出了树洞。
我记得这个树洞。
以前每次不想学习时,我就躲在这里,但被薄翊川找到过一次以后,这里就不再是我秘密的藏身所了,此后我每次只要藏在这里,就会被他掏出来拎回去,跟狼狗逮野兔似的,一逮一个准。
可他再也不会来这里找我了。
想起以前的事我就忍俊不禁,结果一笑,鼻血又往外涌,我不得不用拳头抵住鼻子,仰起头靠在树洞内壁上。
待到雨歇,我才缓过劲来。可许是蹲得太久,刚钻出树洞,站起身来,我就眼前一阵发黑,往前栽去,在滑溜溜的湖堤路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噗通一下,直接滚进了前边的人工湖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