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小孩是哪家的？”


    云珩望着莫清水向身边的里正询问她的身世，眼神中好像若有所思。


    “噢，那是村东边莫家的小孩。”里正似乎对这个女孩特别熟悉，一眼就看出来了，嘴里还在念叨着：“就是刚刚来这边送东西的，就是脑子不太好。”


    “脑子不好？”云珩听到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结论，有着那样眼神的人怎么可能智力上有问题。


    “是啊，这小孩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父母叫她干点事情，她干着干着总会做些奇怪的事。”


    “哦？”


    “叫她上山砍个柴，砍着砍着就盯着树看，说起来莫家两口子也难，现在家里都没有添上一个男丁······”


    云珩伴着旁边人的絮叨声，把注意力投向了他的徒弟——叶明思


    他立于院中空地，身姿挺拔如松，似乎是刚刚使完一套剑招，在这样一套过去后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闭目凝神了片刻。


    围观的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一个个看得目眩神迷，连大气都不敢喘，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阵阵由衷的喝彩与掌声。


    “好！太好了！”


    “仙家手段，真是仙家手段啊！”


    “叶小仙人真乃神人也！”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那温润的眸子里仿佛多了一丝凛冽的锋锐。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找寻之前的视线。


    下一刻，他动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父母身旁的莫清水，两人视线交集过后，清水就知道对方发现她了。


    云珩就这样看着女孩的露出了一副笑容，不是简单的微笑，而是咬着牙齿、跃跃欲试，看待猎物的表情，这个样子或许是她也没有预料到的。


    是天生适合搏杀之人。


    云珩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兴味，之后他朝叶明思轻轻招了招手。


    叶明思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快步走到师尊身侧：“师傅？”


    云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去，问问那小姑娘，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叶明思微微一怔。


    看出了些什么？这套青云剑诀虽是基础，但经由他施展，莫说凡人，便是刚入门的炼气期弟子，也多半只能看个热闹，惊叹于其精妙流畅。


    一个从未接触过仙道的凡人，能看出什么？


    心中虽存疑，但叶明思的师傅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对于徒弟训练之事从不怠慢，所以他压下那丝不以为然，转身走向莫清水，态度带着点不服气：“姑娘，可是在下的剑招有何不妥之处？”


    这股声音将清水从一种玄之又玄的场景中唤醒。


    她抬起头，看了看叶明思，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云珩，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并非藏拙，也非畏惧，而是她此刻心中的那种感觉太过微妙，连她都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更不要说描述给其他人。


    她只是觉得，这位少年的剑，好看是极好看的，流畅也是顶流畅的，但就在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衔接中，似乎有那么一两处地方，隐隐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凝滞感。


    这种感觉很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她天生对这类感觉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恐怕也根本无法察觉。


    叶明思见她摇头不语，只当她方才的沉思并非是针对剑招，或许只是小女孩走了神。


    他笑了笑，便打算转身回去向师傅复命。


    “明思。”


    云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再问。”


    叶明思脚步一顿，心下愕然更甚。


    师尊竟如此坚持？他重新转过身，再次看向莫清水，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


    他收敛了所有因对方是凡人而产生的、连自己都未曾深刻察觉的居高临下，将她真正放在了需要平等对话的位置上。


    “姑娘，”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郑重了几分，“请不吝指教，修炼一途，达者为先，若有谬误，能得指正，是在下的幸事。”


    他的态度转变，莫清水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是有点奇妙的，基本上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


    她澄澈的目光与叶明思带着探寻的视线对上，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略显笨拙地比划了一下，试图模仿叶明思之前的某个动作连接。


    “就是……这里，”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但语气却异常肯定，“很好看，但是……好像有点‘卡’了一下？就像……就像……”


    她尽力寻找着贴切的比喻，试图将自己那玄之又玄的感觉具象化。


    “就像溪水流过一块石头，水从旁边绕过去了’。”


    叶明思也是一点就通，立马就接上了话，换来对方不停点头。


    “还有，后面……这里起手时，你的手腕，这里，”她又指了指自己右手腕，“好像会比之前多用了一点点，一点点力气才转过去。”


    她描述得磕磕绊绊，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然而，叶明思脸上的笑容，在她开始比划时，就彻底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云燕回翔”接“青松迎客”！


    “星垂平野”转“金乌破晓”！


    这正是他最近一直在暗自揣摩，总觉得不够圆融，却又始终找不到症结所在的两处衔接！


    为了掩饰那微乎其微的滞涩，他特意用更流畅的整体动作和更快的速度去覆盖，自问即便是门内的一些师叔伯，若不刻意探查，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可这个女孩……


    她不仅看出来了，甚至精准地指出了发力点和那种不连贯的感觉！


    叶明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自己刚才演练的每一个细节，心神沉入其中，刻意去体察那两处转换。


    果然！


    正如她所言！


    “云燕回翔”轻灵迅疾，重在变化；“青松迎客”沉稳厚重，意在守御。


    两者属性略有冲突，转换时，为了从极动中瞬间转入一种内含张力的“静势”，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很快转换。


    而“星垂平野”至“金乌破晓”，则是一个从蓄力到骤然爆发的转换，对腕部瞬间的爆发力和控制力要求极高。


    他之前因为视线的问题想要追求速度，下意识地多用了一丝力来强行扭转……


    竟然……被一个从未修过仙、练过剑的凡人就一语道破！


    而且这人连他之前着急出剑太急都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眼力好”可以形容的了。


    叶明思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之前那点因天分和实力而产生的、隐晦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第一次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叶明思看向莫清水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还有点轻视，此刻那里面却充满了慎重，甚至带着一丝面对同辈强者时才有的忌惮与探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莫清水，极其认真地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同辈平礼。


    “莫姑娘慧眼如炬，叶某……受教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两处确是在下近日修炼遇到的关隘，在下技不如人……”


    这番举动和话语，不仅让莫清水的父母和周围村民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一直在旁观看的云珩，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他看的是自己弟子这份敢于承认不足、虚心受教的胸襟。


    莫清水见他如此郑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侧身避了避礼，小声道：“言重了，我只是……随便看看，感觉不太对，就说出来了。”


    她越是这般浑不在意，叶明思心中的波澜却越是汹涌。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距离拉近，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双总是带着稚气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紧紧盯着莫清水：


    “你……以前真的没学过剑？”


    这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谜团，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奇才。


    莫清水抬起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泉水，倒映着叶明思写满问号的脸，只是坦然地轻轻摇了摇头。


    “看，”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给出了一个简单到极致，却让叶明思道心都为之一震的回答，“就会了。”


    看，就会了。


    轻飘飘的四个字，没有任何炫耀的成分，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自然的事实。


    叶明思彻底失声，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朴素、面容尚带稚嫩的小村女，只觉得对方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他无法看透的迷雾。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田野的稻花香，吹动少女额前的碎发。


    这一刻，叶明思清晰地意识到，师傅看中的是一块蒙尘的宝玉。


    他知道，这个名叫莫清水的少女，她的未来，绝不会困于这小小的山村。


    或许是自己未来的对手——


    这次他面对着少女又出了剑，并未动用灵力，只是纯粹的剑招演示。


    起手式，平平无奇。


    可手腕轻抖，木剑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和之前的动作有很大的不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时而如溪流潺潺，绵密不绝；时而如飞鸟掠空，迅疾灵动。


    基础的刺、挑、劈、挂、点、崩，在他手中衔接得天衣无缝，竟演绎出了一种近乎于“道”的美感。


    在短短的点拨几句就可以领悟到这种程度，只能说不愧于天才之名，云珩也满意的连连点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的身上，跳跃在木剑的剑锋之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少年如玉，剑舞如虹。


    少女立于一旁，尽收眼底。


    我不会输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