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未央

作品:《萤火照夜空

    在道观的两年,过得倒是悠闲,常和阿爹阿娘书信来往。我跟着魏夫子学着写字画画,江霖教我古琴,也偶尔带我去石垭镇玩上一两天。可她的模样也引起了江霖的注意,我替她遮掩着,说许是来道观时大病了一场,伤了身子,多吃些补药或会好起来。幸而府医未瞧出什么端倪,同江霖说许是先天不足,才变成了侏儒。


    所有人都在替她惋惜,想尽办法要让她再长高些。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安慰所有人,心里却偷偷感动了许久。


    中秋过完,庄子上来了消息,江霖一早就来告诉我可以回庄子上了。我高兴地抱住他说道:“我好想阿爹阿娘,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是啊,阿姮妹妹,你收拾收拾,我们明日就回庄子上。”他也高兴,说话时比平常更兴奋。


    我点头,这一天终于是到了。我让江霖也回去收拾,开始慢条斯理地指挥着丫鬟有哪些要带回去。丫鬟手脚利索,很快就大包小包地打包好了。我将她们都遣出去,不一会她就端了早餐来和我一块吃。


    我关了门,待吃完早饭,终是开了口:“明日就回庄子上了,春秋。”


    她听我叫她春秋,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叫展春秋,我知道你骗了展曜,我也知道你装病,我还知道你故意弄丢了假死药。春秋,我知道你的一切,因为我就是你。”


    她依旧是不敢出声,我便接着说下去:“回了庄子你也知道自己活不成,暗部不会放过你的。春秋,你明日一早去荷花池赏荷花吧。她对你这么好,我知道你是愿意的。春秋,你不要怕,只是有些疼,你会再回来的。”


    我看着她流下了两行泪,然后点了点头。我给了她一套粉色衣裳,一套精致发饰,还有那个成王亲自戴在小郡主脖子上的蓝玉。我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她一饮而尽。若她明日退缩了,也会在那时辰毒发,届时她依旧是要替我挡下这一劫。上一世我也是这样做的,如不叫人得手,让他以为小郡主已除,再难有一日安生日子。这世上,展春秋本就无足轻重,就让给我留一口喘息的日子。


    她将东西都收下,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走出了房门。她一日未出房门,我也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一早阿娘便到了,她骑着小黑来的,发丝满是雾气。我扑到她怀里,和她撒娇,同她说我很乖。


    她笑笑,亲了我一口,进屋帮我搬运行李。我同阿娘说要去找观主拿昨日求的平安符,带了个丫鬟便去了神殿。只不过我绕开了刺客留守的路,换了条颇远的路。


    我问观主:“我今日所求,是否能如愿呢?”


    观主笑着说:“定会让阿姮心想事成。”


    我将平安符收起,和观主道别:“感谢观主这么久的照顾,我留了些莲蓉月饼在厨房,希望你喜欢。”


    观主点点头,叫我早些回去。我往荷花池赶,在东北角似我发现了落水的她,还有个刺客飘在她身边。我正准备跑过去瞧瞧,暗处的云游却一把将我抱起,往后院走去。


    我被云游塞进了阿娘怀里,转身便要折返。我叫住他:“带上府医。”


    他点头,走得飞快。我看着他身影渐远,却也不敢真的再追上去。我看着阿娘继续收拾着行李,外衫袖口被我揉抓到褶皱,心口跳得厉害,一阵揪痛,便失去了意识。


    似是失去了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意识混沌间,我似是闻到了槐花饺子的香气,又似听到了庄子上倔牛脖子的铃铛声,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追逐找寻一些什么,可眼前一片浓雾,我什么也看不清。我在那雾里枯坐了许久,什么也没等到,什么也没寻到。脸颊一凉,似是下雨了,转而天晴,我醒了。


    他们什么也未提及,我什么也没有问,这世上再无展春秋,可也再无安姮。江霖说我昏睡了一日一夜,这才发现已经回了家。我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毫无力气。他扶我坐了起来,我勉强撑着身子,和他说:“阿霖哥哥,我肚子饿了。”


    一碗鱼片粥下肚,我才像是活了过来。心口仍是有些不舒服,便躺下想再睡,可我昏睡太久,辗转反侧也毫无睡意。江霖似是瞧出我的不安稳,便坐下抚琴。我闭上眼,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八月有了些凉意,江霖哥哥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我瞥见他穿的衣裳还是那日的,外衫上沾了灰,指甲缝也黑了。他这样爱干净的侯府二公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两日。我看了许久,他似是睡得不踏实,眉头皱着,不见舒展。阿娘进屋,瞧我已醒,准备了热水给我梳洗,又交代屋外的云游去庄子上为江霖取换洗衣物。


    我穿了阿娘新做的秋衣,在院子里陪阿爹做书架。阿爹做的书架并不高,每一层高度都是按我的身高定制的。院子里种满了茉莉和月见草,瞧着已经扎根很深,想是我刚去道观时便种下了。


    我突然想起我求的平安符还未送出,便进了房间,将平安符一个个装进荷包。待装完最后一个时,云游把江霖换洗衣物送来了,他也恰时醒来。他见我不在不在床上,翻身起来便要出去寻我。


    “阿霖哥哥,我在这。”我叫住他,他走过来探了探我的额温。


    “醒来怎么也不叫我?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具温柔。


    “我已无碍,阿娘为你准备了热水,你快去洗个澡,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我把换洗的衣服给了他,催他赶紧去。


    我将平安符荷包送给了阿爹阿娘还有祖母,便坐在窗边发着呆。看阿爹已经将书架做好,拉着阿娘过去看,等着阿娘的夸奖。阿娘给阿爹擦去了额角的汗,夸他能干。阿爹一把杠着书架进了书房,待出来后,跟着阿娘去了厨房。祖母被他们推出厨房,她也只能无奈摇头。这样温馨的样子,我从前世开始就瞧着,他们十分恩爱。


    江霖换了件套栗色衣裳,可惜这是南方,四季常绿,树叶只有在春日萌芽替代时才慢慢变黄掉落。他此时若是在北方的枫叶园,定是十分地相衬。我将平安符系在他腰间,我特意挑了个月白色荷包装着,我初见他时,他的发带也是这个颜色。


    “愿阿霖哥哥平平安安,我还给江叔叔和悠然姨求了平安符,你等会带回去,替我转赠可好?”他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月季香,闻着十分心安。


    “好。”他轻声应着,也没再说其他。


    “明日我便回庄子上读书,阿霖哥哥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拉着他袖子,歪头问他。


    “那我明日一早便来接你,阿爹明日便赶往西洲驰援,他说出发前想再见见你。”他语气不舍,随即便望向了庄子的方向。


    “可是起了战事?”我抓住他的手,唯恐他也要跟着去。


    “西凉来犯,已破一城。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阿爹。”他轻叹一声,无可奈何。


    南方向来安稳,南明国虽派了许多细作出动,却都按兵不动,未有动乱。西北却不同,苦寒之地,各国自是想向外扩展。


    吃完午饭,他便回了庄子。我回书房练了会字,又和阿娘学了刺绣。擦黑时,阿爹带了安宁回来。


    “阿姮,这是你同族的姐姐安宁。阿爹见她没了父母想收养他,以后让她当你姐姐可好?”阿爹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询问着我。


    “好,那我同祖母去收拾间屋子,我以后和阿宁姐姐住一间。”我拉带着她去放了包袱,去找祖母。


    她生得漂亮,衣着也干净整洁,待我们礼貌。阿娘同我说,她大我四岁,家里父母染病去世,没了依靠四处辗转,所以阿爹才收养回来。这些说法自然是应付我的,她其实是成王给小郡主培养的贴身侍卫。我让阿娘也给她做几件秋衣,以免她秋日受凉。


    我挑了南边的一间房,阳光好,家具也齐全。祖母便打了盆水,将里里外外都擦得一尘不染。我将自己的衣物首饰小玩意也一并收拾了放进去,阿娘和安宁铺了床,又将衣服都归置在了衣柜。


    晚饭是阿爹做的,他手艺不错,但比阿娘和祖母要逊色些。我吃完饭便拉着安宁到院子,满院的月见花开了,花儿四片扇形花瓣纤薄,清风拂过如蝶翼轻拢。底色的粉似是少女奔跑过后透出的腮红,花心是柔黄色,脉络清晰,似月光流淌的痕迹。


    安宁是个安静的女孩,我同她在院子小坐了一会,她便要回房。我去了书房收拾小书箱,学具齐全,摆放整齐,阿娘定是帮我都收拾过了。我的小书箱旁边还有个稍大的,想必是给阿爹给安宁备的。我回房间时,她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看书。


    “阿宁姐姐你可要和我一块去庄子上读书?”我坐在床沿,对她手里的书很是好奇。


    “我吗?”她放下书,有些不确定。


    “是呀,阿爹都已为你准备了书箱,你和阿霖哥哥一样大,可以和他一块上赵夫子的课。”我说得认真,悄悄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都听安叔叔的安排。”她语气淡淡,十分和顺。


    一夜安睡,我醒来时,安宁已经洗漱好了,在院子里帮祖母洗着衣服。我也麻利地穿好衣服,阿娘要帮我梳洗,我摆摆手让她去忙别的,我自己已经能做这些了。于是阿娘便去准备早饭,阿爹也从地里回来,洗了把脸,换了套去酒坊的衣裳。


    等我们吃完早饭,屋外便传来马蹄声。我拉着安宁去书房拎了书箱,和她枇杷树下等江霖。突然想起我在道观带回的那坛葡萄酒,便又去拿了待会送永安侯。


    江霖将书箱和葡萄酒都安放好,一把把我抱上了马车。


    “还有阿宁姐姐。”我拉拉他衣袖,示意让他拉安宁一把。


    他瞧了一眼云游,云游便将安宁也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