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长梦难
作品:《萤火照夜空》 魏夫子教得认真细致,我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学着,一画就是一下午。他今日教画竹,寥寥几笔,他就能画出竹之风骨。可我在第一节课不敢展露出来,胡乱画了好几张,勉强能看出是几根竹子。魏夫子也不恼,安慰我说:“阿姮今日已经很不错了。”
“夫子,我以后会好好学的。”他教得很好很用心,我便一副不能辜负他的模样。
他满意点头,笑着将我画的第一幅画不着痕迹地收起。“阿姮今日就学到这,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慢慢学,慢慢学。”
他说完走出书房,宽大衣袖里藏着那副画。想必,他是想收起来给成王送去。成王思念女儿,常叫阿爹阿娘收集小郡主的物品。小时候的老虎鞋,玩坏的拨浪鼓,诸如此类。一个父亲,因种种缘由无法陪在女儿身旁,只能偷偷靠这些来见证女儿的成长。他在坐那高位,始终都没有听小郡主叫过他一声阿爹。
正要收起画笔和颜料时,夕阳洒进来,树影斑驳印在我的画纸。我又拿起画笔,勾出婆娑树影。我画得很快,夕阳易逝,若不抓住很快便是黑夜。待画完这树影,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有辜负这夕阳,我满意极了。悄悄收起,放进了小书箱的暗格。
我收了画纸,慢慢洗着画笔,对面的书房关着门窗,江霖他去哪了?我不免有些失落,还想着同他说会话的。我轻吹铜哨,天蓝不一会便跑来了,我把它放在肩头,它听话地蹭蹭我的脖子。魏夫子去而复返,带我去找她,他帮我提着小书箱和食盒,我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路过花园时,我见江霖在凉亭,他正和江叔叔、悠然姨在说些什么。
我问魏夫子,“夫子,可要过去打声招呼?”
“不必,他们有事相商,不必打扰。”他轻声说着,牵着我往前走。
我应声好,又回头看了看,却迎上了他们三人的目光。我招招手,他们微笑回应。魏夫子带我来了东院,告诉我她应快忙完了。我接过小书箱和食盒,向他道谢:“有劳夫子带我寻吉儿姐姐,夫子受累了。”
“你进去找她吧,你阿娘等会来接你回去的。”他笑得温柔,像这夕阳般,是黑夜前的最后光明。
我将小书箱和食盒放在门边,和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打了招呼,她们告诉我她在打扫主屋,就快好了。我便轻手轻脚地去了主屋,我在门口探了个脑袋,她似是在找什么,我没有打扰。我知道她什么也找不到,他们什么也没带来,就是来看小郡主而已。我转头看到阿娘进了院子,为了不让她暴露了,便先去迎阿娘。
“阿娘今日可累?”我看她鬓角散下了一些头发,眼里也有了些疲倦。
“有一些,不过你阿爹明日便回来了,明日阿娘便轻松了。”她随手把头发别在耳后,又勾了勾我的鼻子。
“那我晚上给阿娘捏肩捶腿。”我掏出帕子,擦了擦她手上的泥土,她定是十分想我,少一分她也会把手洗干净再来。我的阿娘,极爱干净。
“可见过吉儿了?”她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
“见过了,阿娘我们回去吧。”是的,见过了,她还要忙,我悄悄见一见便好了。
前世,展曜正是今晚来找我问话,他给我带了块南明国的枣泥糕,问我:“春秋,你可还想回南明?”
“想啊,展曜,我们可还回得去?”我轻叹一声,我的确还想回去,在父母坟前磕一个头。首领告诉我,我的父母,埋在南明国四里山的山脚。
他不答,问我:“永安侯那里,你有打探到什么吗?”
“并无,我搜查了他带来的东西,并无什么我们要的东西,只有些衣物和常用物品。”我摇摇头,转而又道:“我并没有欺瞒,这庄子也只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并无异常。或许,他就是为了小儿子养病而来,无其他目的。”
他掏出个瓷瓶递给我,说道:“你想办法,把这毒药下到永安侯的餐食中。”
我心下一惊,强装镇定,接过那瓷瓶放入袖袋。我本不该多问,但还是忍不住道:“这时何种毒药?”
“取人性命的,大庸国和南明国水火不容,若是永安侯死在这庄子上,那大庸便失了一名得力大将。对于南明国,大有助力。”他说得风情云淡,我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好。”我没有反对,一口应下。
大庸国失了一名大将军,而南明国只折一个细作。这样的买卖,怎么都划算。我虽不惧死,可我想到了小郡主,没了永安侯,她也会没了依仗。于是骗庄子上的一个负责厨房的丫鬟吃下了带毒的糕点,自己也装作误食了一些,又将装毒药的瓷瓶藏匿了起来。永安侯大怒,却没找出下毒的是谁。
永安侯没几天就匆匆离开了庄子,展曜再来时,我骗他:“永安侯所食皆有人试吃,只死了个试尝之人,不过我并未暴露。”
“知道了。”他看起来并未怀疑我,又交代我:“你日后便盯着这永安侯的二公子。”
我点头应下,他便走了。往后的两年,他也常来问询,我也只禀报些日常之事。他有时会给我带上块枣泥糕,更多的时候,只来听我报告事情。
我回神看着庄子门口停着马车,一筐瓜果蔬菜和肉类挂在车后。阿娘说路上泥泞,江叔叔怕我摔着特意安排的,让我明日去和他说谢谢。我点点头,伏在阿娘的腿上,或许是这一日的课业多,竟有些累,天蓝也趴在我肩头睡着了。
到家时天已擦黑,院子里的落叶已经打扫干净,遮阳棚已经修好,不见的风铃被天蓝不知在哪寻着,它叼着跑来找我。我将风铃洗干净,重新挂起,昨日的那场风雨,只有满路的泥水与坑洼证明它来过。祖母早已做好饭菜,她正在厨房照看温着的羊肉汤。
“祖母,我回来了。”我跑到她跟前,朝着她撒娇。
“肚子饿不饿?快去吃饭。”她捏捏我的脸,又亲了我一口。
“饿,祖母我好饿。”我摸摸肚子,早已经扁了。
这顿饭我吃得很快,吃完便给天蓝添了杂粮米,它倒是不饿,怕是在庄子上偷吃了什么。我拍拍它的头,告诉它明日乖乖在家,不可再来找我。它一只秃尾巴鸽子,飞起来定是非常笨拙,一路不知要撞上几棵树,再万一遇上老鹰或是野猫,必死无疑。
洗漱完,云游便送来了两只脚环,还有一条脚链。黄铜材质,小巧精致。阿霖哥哥想必也是怕天蓝乱跑,才又送了这脚链。我将脚链扣上,这样就再也不怕它乱跑了。它倒是不在意被拴住,甚至还抬脚看了看脚链,很快便趴在笼子里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很香,未曾做梦,第二天也醒得早。祖母在蒸包子,我打了水洗漱,换下寝衣,学着阿娘的样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将床也铺好。阿娘接阿爹回来时,我都已收拾妥当。阿娘笑着说:“阿姮长大了。”
阿爹一身尘土,看起来很是疲倦,我问他:“阿爹你可要沐浴,我去给你烧水。”
“阿姮去吃早饭,等会要去上学,阿爹身强体壮,不需要热水。”说完他便去打了桶冷水倒进浴桶,阿娘帮他整理包袱里的衣物。
我听话地去找祖母吃早了饭,给天蓝收拾好鸟笼,添了食物。又检查了我的小书箱,我的小书箱东西不多,就阿爹给我买的几支兼毫笔,一方砚台,一块墨,还有几本书。
阿爹洗完澡,塞了几个包子便把我放在肩头送我去上学。阿娘提着我的小书箱跟在后面,太阳刚升起,天边一片金黄。村里炊烟袅袅,稻田葱绿,远处的庄子已经十分热闹。永安侯的庄子人多,田产更多,还养着许多牲畜。如今又要盖酒坊,以后会热闹很多。若是能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定是很好很好。
阿爹将我送到门口,江霖已经在等着我了。他穿着初见他时的那身白衣,他接过我的小书箱,和我道早安,然后牵着我往学堂走。
“阿霖哥哥,你可会每日在这等着我。”我问得忐忑,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自然,只要我在便会等着你,若是下雨,我便驾车去接你。”他说得笃定,让我莫名地踏实。
这样的江霖,真是深深地吸引着我,本是下定决心上课时不会再朝对面瞧一眼,可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回。他认真地样子,真是好看。
一连几日,我都如此地过着,只是我这几日没空去找她。阿娘的生辰就这样到了,我起得比往常早,天刚亮,江霖便带我去剪月季。他穿着一套粉色衣裳,发带也是粉色,他就像是日出时,朝霞照映的云儿。
园子里的种着两种月季,红色的艳得热烈,香味浓,唤绯扇。粉色的美得柔和,香味淡,唤粉扇。阿霖哥哥拿着剪刀,问我要一朵?这粉扇想必阿娘会更喜欢,我挑挑选选,剪了一大捧。江霖熟练地帮我打掉枝干的刺和多余的叶子,还用粉色的丝带扎好。他想得如此周到,连丝带都帮我提前备好了。
我抱着月季,看田埂长满了紫云英,想起小郡主也采过一捧送给阿娘,于是也想采一些。刚蹲下身,江霖却把我牵起。
“我来,别弄脏了。”他说着,把我送回到小路上,蹲下身一朵一朵地摘下紫云英。
他摘了一小捧,凑到鼻尖闻了闻,摸出丝带给我绑好再递给我。他用山泉洗干净了双手,牵我手时有些凉,但是却十分舒服。我突然想起他生病初好,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我搓了搓他的手,又给他哈气,问他:“阿霖哥哥,可有暖和一些?你可万万不能着凉。”
“不会的,阿姮妹妹如今已是盛夏,怎会着凉。”他拍拍我手背,示意我放心。他的指尖粉白,十分好看,我突然便知道了,什么是粉雕玉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