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郎君……别喝了……您再这样喝下去……郎主会责怪奴的……”


    飞白眼中满是不安：“郎君……您今日是怎么了……”


    “无妨。一时感怀。”沈墨瑾扼腕叹息。


    “今日，珍公主及笄礼可还顺利？”沈墨瑾抿了口茶醒醒神，“公主作为赐字之人，没出什么乱子吧。”


    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郎君……公主自然顾全大局的……倒是您……明明就担心公主，还要在这喝什么闷酒。”


    飞白看着自家主子满脸酡红，忍俊不禁：“郎君……要不……”


    “飞白，放肆了。”沈墨瑾声音冷硬，“别说这样的话了。”


    “是，飞白多嘴。只是……郎君送去的补品……被夫人退回来了。”飞白匆匆瞥了眼主子，立马切换话题，“不过，听说您借二娘子之名送去的补品，夫人也没收呢。”


    “竟是如此……母亲这么多年……许是只信任郭太医吧……这样，改日我们去郭弥府上拜访，没准郭太医的补品……母亲会收下。”


    沈墨瑾敛了醉意，声音黯然：“飞白，去弄些醒酒汤吧。再弄一碗安神药。夜里，我也睡得好些。”


    “是。”


    飞白领命而去，沈墨瑾则是回了书房。


    一个描金的匣子似是分外精致，却被束之高阁。


    沈墨瑾盯着那匣子目光沉沉，惨然一笑。


    画上的人，可不记得她入了画。


    不记得她丢了玉簪。


    也不记得她丢了帕。


    正好，倒是便宜他。


    可生他的人，似乎也并不怎么待见他。


    弯弯绕绕的不甘与委屈，积年累月织成一张网。


    藏在沈墨瑾波澜不惊的面容下。


    公主府。


    宁寒背着萧璃进入顺心居侧殿，本想放下她，可萧璃使着坏不撒手。


    嘴里还嘟囔着：“父皇……父皇……”


    一边偷偷掐他。


    “嘶……公主……”


    宁寒想伸手去阻止她的动作，却又实在怕她摔下来，只好硬生生受着。


    萧璃见他不躲，愈发兴起，胡乱动起来。


    摇摇欲坠。


    宁寒实在是被闹得头疼，只好背她到榻边，才放她下来。


    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肩。


    简直是个醉鬼。荒唐。


    玉蘅早就跑去找雪枝，芸初狠狠挖了宁寒一眼。


    宁寒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萧璃这时却乖顺卧在榻上，嘴角上扬。


    宁寒看着她这样子，心里的气也消散了些。


    这公主。


    还真是个醉鬼。


    雪枝和玉蘅匆匆而来。


    “多谢宁公子。玉蘅会照顾好公主，就不麻烦您了。”雪枝剜了一眼宁寒，看着榻上的公主唇角微勾，顿时了然，看着她的样子，既心疼又责备，“公主也是……行了宁公子，您请回吧。”


    这位姑姑的话……倒是不容置疑。


    雪枝的话奏效，宁寒才片刻没动身，就有两个侍从上前，一副要随时轰他走的架势。


    宁寒缴械般开口：“好，我……不打扰公主就是了。”


    边说边连连后退，直至出了顺心居。


    心头却烧起了莫名的火。


    自己怎么说也是她救命恩人……就这样对自己？


    明明刚刚还故意示弱，说要自己效忠她，还哭得那样娇滴滴……还要自己背……


    现在又……


    不行。


    宁寒努力压制住心里那点不畅，加快了速度往自己住处赶。


    连个牌匾都未挂。


    宁寒回头，“顺心居”三个字就明晃晃挂在那里。


    “顺心？她倒是顺心如意，想要什么，都得了。”


    自己……若是效忠她……


    虽不是很愿，但……


    他不想让她哭。


    不想让她……和他一样……


    烈火焚身。


    “娘……”


    “清……”


    倒像是在喊娘亲。


    回答他的，或许只有那日的灰烬。


    顺心居。


    “公主，您这是……何必。”


    雪枝心底惑极，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顾及公主的身体，声音又缓了不少：“公主……这宁公子……”


    “雪枝姑姑，你想母后吗。”


    萧璃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破雪枝未说出口的话。


    轻飘飘几字却重达千钧。


    雪枝猝然想起那个雪夜。


    那日雪水融化，顺着她发滴在脸上。


    可她再也流不出泪了。


    “公主，您要知道，娘娘比您还年幼的时候，雪枝就已经在娘娘身边了。可斯人已逝，原是岁月匆匆不回头的事，陛下太执拗于过去，可是，活着的人，才需要留下来普照大地。”


    “公主，夜深了，早日歇了吧。”


    雪枝声音轻不可闻。


    “姑姑，璃儿要您哄璃儿入睡。跟小的时候一样。”


    经过那样一番折腾，萧璃累极，雪枝的话更没听进去几个字，困倦催她阖上了眼。


    ……


    “明日……公主……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雪枝轻抚她眉眼，言语怜极。


    “幸好有太后娘娘……不然……公主和陛下……还不知要过怎样的日子……”


    萧璃早已沉沉睡去，半个字都没入她的耳。


    次日，永宁宫。


    今日萧璃照常要入宫请安，薛明月早就依着惯例备好了萧璃素常喜食的一些糕点果子，在永宁宫候着了。


    “公主，听闻今日安定侯夫人也会进宫给太后请安的。”


    玉蘅坐在轿子里，嘴里嚼着玫瑰酥，“公主亲手做的玫瑰酥果然非同凡响。也多谢公主还惦记着玉蘅喜好。”


    “玉蘅，少吃些。”芸初悠悠开口，“若是再吃，怕是……”


    芸初笑容狡黠。


    “怕是如何？”萧璃逐个打量她们二人，“轿子里颠簸，玉蘅别呛着。”


    “怕是新裁的衣裙没两日就穿不下了！”


    笑着轻拧了一把玉蘅的脸颊。


    “我看看，触手倒是温润如玉，就是不知……”


    萧璃也上手捏了捏玉蘅的脸颊，忽然心生一计。


    “公主……您又取笑我……”


    玉蘅揉了揉脸颊，嗔道，“和芸姐姐一样讨厌！”


    “就是不知芸初的脸是不是也这么软！”


    说着萧璃的手就触上了芸初的脸庞，胡乱抚摸着。


    “公主……您又欺负我们……”


    宽敞的马车里，三人笑闹作一团。


    风拂过，马车上的珠帘轻轻晃动。


    永宁宫。


    “阿迎，这么些日子没见，倒是消瘦不少……你们顾府……如今如何了？”


    素心奉了茶，薛明月却一口未动。


    眼神关切地观察着眼前妇人的反应。


    “承蒙太后娘娘关照，这些年，顾府的一切都很好。我母亲……精神也好了些，侯爷也时常过问我母家，虽……虽无男丁，一大家子人总也是养得起的。”


    妇人声音平静，面容忧戚：“娘娘，父兄的事，都是他们为将的命数，既然他们选择了这样的一生，就免不了这样的劫难。娘娘这些年对映堂、对我顾家如此关照，阿迎……该谢谢娘娘的……”


    “阿迎，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今日映堂可也进宫了？这小子我倒是许久未见了，自从璃儿立府，我身边啊，倒是清净不少。”


    “映堂今日在陛下那里，说是要和陛下谈论兵法，此刻人应在紫宸殿。”


    “如此便好。”


    薛明月揉了揉眉心，饮下那杯茶：“阿迎……忠武将军的衣冠冢……刚刚建东雍那几年，倒是还有些人去祭拜，如今……竟也没什么人去了……”


    “是……这么多年，倒是每年都有宫人来修缮……可是兄长尸骨无存……倒……倒也是……个遗憾……”


    顾风迎还想说些什么，想了很多遍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踌躇道：“映堂倒说要侯爷上书，给他舅舅建庙，让人供香……我倒觉得不必……”


    “侯夫人这话说得不好，忠武将军是我东雍的英雄，自然是要设庙，以供后世子孙祭奠。侯夫人这话，本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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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爱听。有功者，自然该标榜。”


    萧璃的声音不紧不慢，倒是人未到，声先至。


    “拜见元臻公主。”


    顾风迎依着规矩跪下行礼，“臣妇那样说，也只是觉得兄长是个不慕名利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璃儿说得对。”


    薛明月似是颇为触动，声音也低了不少，“大雍将士为建立我东雍浴血奋战，总得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过母妃，值不值得，从来都不由他人评判。自然，侯夫人所言也无错处，璃儿只是希望，该青史留名之人，不应该被忘记。”


    萧璃看着母妃。


    母妃眼中似是有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但依旧和平时一样淡然：“是了。不该忘记的。”


    “阿迎，设庙的事就这样定了。映堂是我东雍的好男儿，既然忠武将军是他舅舅，这件事，就由映堂领人去干吧。”


    薛明月把玩着手中的莲花佩，嫣然一笑：“璃儿，今日来母妃这，母妃备了好些喜欢的膳食，用了膳再回府可好？”


    “母妃，到您这儿，璃儿自然是要用膳的！”


    “莲枝，也快午膳了，让映堂也来永宁宫用饭吧，若陛下愿意，一同叫上就是。”


    莲枝领命而去。


    ……


    “太后娘娘，这……陛下也登基这么久了，却是半个姬妾也无，是不是……也该选些新人入宫了？”顾风迎拣了块糕点细细咀嚼，满口称赞，“娘娘这儿的玫瑰酥竟如此适口，香甜不腻，阿迎倒是喜欢。”


    “侯夫人，也不知这皇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怕是要好好挑上一挑呢。”


    萧璃唇畔含笑。


    “若侯夫人喜欢，本宫就赠一些给侯夫人吧。赵疏越也说这玫瑰酥格外美味呢。”


    “陛下的女子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的，就由陛下自己决定吧。旁人也没什么好开口的。玉蘅，去包一些公主做的玫瑰酥给侯夫人吧。”


    薛明月似笑非笑，轻言细语。


    不多一会儿。


    “陛下驾到！”


    萧煦绷着脸，和赵疏越一同来到了永宁宫。


    “姨母。”


    萧煦声音坚硬似冰。


    行礼问安后。


    赵疏越和萧璃交换眼神，萧璃开口，让赵疏越坐在了自己身侧。


    “太后娘娘……这怕是不妥……”


    顾风迎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冒犯公主……”


    “无事，这俩孩子没规矩惯了，在一起玩着倒也放心。”


    薛明月笑眼弯成月牙，语气有些揶揄，“就委屈陛下坐在哀家身侧了。”


    萧煦咳了一声，没有说话，讪讪坐在薛明月身侧。


    “赵疏越，早知今日你来，说什么我都不会进宫的。”


    两个人悄悄咬着耳朵。


    “璃儿，我和沈公子一同找你回来，难道没有功劳，吃你一块玫瑰酥都不行。”


    赵疏越笑得促狭，“记得有一次你说，你拿着做焦了的玫瑰酥给你师父吃，他都皱着眉头吃了下去，你还说人家不给你面子，没有夸你手艺好。”


    萧璃拿起一块玫瑰酥，悄悄塞在他手里：“赶紧吃，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


    赵疏越几口就吃了下去，神色满足。


    “话说，你之前说要为你舅舅立庙，你母亲怎么都不同意，今日，我帮你说成了。”


    “真的？”


    赵疏越失声大喊，竟忘了是在永宁宫。


    顿时，三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其实是四道。


    赵疏越干笑，立马嬉皮笑脸地跪下行礼：“请陛下、太后、长公主、母亲……侯夫人恕罪。承陛下、太后、长公主、母亲……侯夫人恩典，忠武将军庙终于有望建立，臣赵疏越多谢诸位成全。”


    “行了，你个鬼灵精。好了，跟璃儿一起坐着用饭吧。不必拘束，是吧，陛下？”


    薛明月轻快了许多，给萧煦夹了一筷子炙羊肉，“陛下，请用。”


    “谢……姨母。”


    萧煦吃下了那块羊肉。


    心中默念。


    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