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终局·可悲的老鼠

作品:《玫瑰羽

    独立调查组的最终报告,像一份迟到的判决书,在董事会内部传阅。报告内容详尽,证据确凿,不仅坐实了“科信设备”等关联公司的利益输送问题,更顺藤摸瓜,牵扯出了唐禹哲通过复杂股权结构转移公司资产、虚增成本、甚至挪用专项研发资金的系列行径。涉及金额之巨,触目惊心。


    报告提交的当天下午,唐禹哲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没有辩解,没有挣扎,甚至没有露面。他选择了最体面,也最决绝的方式,退出了这场他已然满盘皆输的棋局。


    消息传来时,唐婉诗正在实验室里,与“素然”集团的周总进行最后的合作细节磋商。接到助理的电话,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与周总讨论着智能面料的量产规划,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直到深夜,送走周总,敲定了与“素然”的初步投资意向,唐婉诗才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属于董事长、如今已然空置的办公室。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桌面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那台老旧的紫砂壶,孤零零地放在一角,壶身冰凉。


    她赢了。


    拿回了属于父亲和她的一切。


    将那只窃取多年的“老鼠”,彻底驱逐出了这片他本就不该占据的领地。


    可是,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和喜悦,只有一片大战之后的、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疲惫。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唐禹哲站在那里,没有像上次在停车场那般失态,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偂。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往日精心打理的发型有些凌乱,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我还是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唐婉诗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来拿你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那把紫砂壶上。


    唐禹哲缓缓走进来,没有去拿壶,而是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下那片他曾苦心经营、如今却不得不拱手让出的繁华。


    “我不是来拿东西的。”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是来……看看你。”


    唐婉诗终于侧过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那双曾经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情绪。


    “看看我?”唐婉诗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看看你这个差点被毁掉的侄女,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唐禹哲没有因为她的讽刺而动怒,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得意?不……我只是想看看,你和大哥,到底有多像。”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很久以前。


    “从小,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他。他是太阳,聪明,耀眼,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而我,永远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不起眼的影子。”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拼命努力,想把账算得更清,想把风险控得更稳,我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认可……可没用。在爸眼里,在所有人眼里,我永远比不上他。”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对兄长的敬爱,只剩下积压了数十年的、扭曲的不甘和嫉妒。


    “他创立‘华裳’,意气风发。我帮他打理琐事,处理那些他不屑一顾的‘脏活累活’。他们都说,‘华裳’是唐禹的‘华裳’。那我呢?我算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死了,把公司和婉诗你都留给了我……可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些元老,那些董事,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唐禹不在了,只能让这个弟弟勉强顶上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唐婉诗,眼中燃烧着最后一点不甘的余烬:“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得到一切?凭什么我就要活在他的阴影里,连他死了,都要替他守着这份家业,还要被你们比较?!”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唐婉诗的声音冷得像冰,“用蛀空‘华裳’的方式来证明你比他强?证明你才是那个更适合掌控一切的人?”


    唐禹哲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是……我嫉妒他。”他终于承认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绝望,“我嫉妒他活得那么耀眼,死得那么干脆……我嫉妒他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甚至……嫉妒他能被你们这样长久地记住和怀念……”


    他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淌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他摇着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用尽了手段,算计了一生,最后……却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真正的……影子。”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和唐禹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唐婉诗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是她叔叔的男人,此刻像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苍白灵魂的可怜虫。心中那根名为“恨”的弦,忽然间,松动了。


    她恨他吗?


    恨。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凉。


    他穷尽一生,想要摆脱兄长的阴影,想要证明自己,最终却在这场扭曲的追逐中,彻底迷失,沦为了**和嫉妒的奴隶,输掉了所有,包括他自己。


    “这把壶,”唐婉诗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她走过去,拿起那把冰冷的紫砂壶,“你带走吧。”


    唐禹哲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


    “爸爸如果还在,”唐婉诗看着手中的壶,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残留的温度,“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她将壶递到他面前。


    唐禹哲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把壶,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深深地看了唐婉诗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悔恨,有不甘,有释然,最终,都化为一片空洞的灰败。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抱着那把壶,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的阴影里。


    门轻轻合上。


    唐婉诗独自站在原地,窗外璀璨的霓虹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狮子和老鼠的战争,以狮子的全面胜利告终。


    可站在废墟之上的狮子,环顾四周,却只感到一片荒凉。


    她除掉了蛀虫,守住了家业。


    可她,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曾经会给她买糖、陪她玩耍的……叔叔。


    有些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


    她缓缓走到办公桌后,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和责任的椅子上坐下。椅背冰凉,却异常坚实。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华裳”,也为了……所有还相信着光的人。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力量:


    “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集团管理层紧急会议。”


    (第36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