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地图早烂熟于心，每一块镜通向何处，颜辞无所不知。


    ——当然，BOSS也一样。


    跳。


    女生后蹬旋身，空翻飞跃。孩童自下方镜面钻出，水晶利爪扯开她的编发，将长外套下摆撕裂。


    倒。


    半空中，将入上方镜前，女生调整姿态卧倒，擦着镜框落入下方镜中，滑铲挺身。孩童始料未及，被甩入上方镜面。


    仰。


    镜只是打乱空间，而非割裂。前方分明只有空无一物的镜面，女生却倏地前踢而退。水晶尖爪自上方镜面穿出，尖锐近在眼前，遮盖视线。


    “哈！”


    她听见他的哈气声。


    后领被揪住。


    滞空感。


    爪尖勾过眼尾，掀掉一块“皮肤”。


    入口镜面将一切声响隔绝，她被拽出迷宫，落入一个怀抱。


    巧克力的醇香平复过快的心跳。


    “阿辞！”明悠之难得掩不住焦急，“你……” 怎么敢这样出迷宫？


    要是没有自己接应，她跟本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颜辞扯住明悠之袖角，抬眼歪头，莞尔一笑。


    “我当然知道你会接住我呀～”


    眯作月牙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明悠之愣神。


    她永远无法苛责这样的她。


    就像当初第一次在副本见面，颜辞从她身后扑来，踮脚勾住她的肩膀，巧笑嫣然。


    ——“嘿，亲爱的，我可以叫你‘娜娜’么？”


    那笑灿烂过分，简直要把阴沉的副本世界照亮。


    ‘……诶？这么强烈的情绪？’


    颜辞无心细究情绪类型，松手回头。


    孩童被困在镜中，整个人贴上镜面，张牙舞爪，满脸不甘。


    至于他在喊什么，可惜，镜内的声音传不到镜外，颜辞什么都听不见。


    ——但镜外的声音可以传入镜内。


    “诶嘿～小君识，抓不到我了吧？菜就多练～”颜辞特意蹲身平对少年的眼，笑得嚣张，“比小君知差远了～”


    “……你已经完全不在乎人设了？”明悠之忍俊不禁。


    “演是演给陌生人看到，都是自己人，演得不累么？”颜辞摊手，“如果你指的观众……拜托，都追我录播了，还能不知道我什么鬼样子？”


    “再说，这又不是推理本，那玩意有演绎分，逃杀本又没有。”


    “……你遮瑕贴掉了。”


    “啊？我贴纸快用完了诶！这太坏了。”颜辞转身，顺手揭掉另一边贴纸，露出两侧眼尾对称的泪痣，“走吧，咱回安全区补妆。”


    “嗯。”


    至于BOSS？


    似乎无人在意呢。


    ——


    酒馆。


    说是安全区，实则只是与迷宫相比而言。


    在颜辞敲掉所有镜子之前，BOSS大可以在迷宫与酒馆间来去自如。两位玩家一时不察，就此成为水晶利爪下的亡魂。


    幸存的玩家聚集于此，躁动的音乐中无人作声，空气仿佛凝滞。


    ‘……气息。’


    各不相同的的法术残留杂糅交融——尽管于颜辞而言，它们弱得如出一辙——却稀少得不像混战所致。


    唯有一道温柔的法术残留浓郁得多，也强大得多。


    ‘……治疗型法术。’


    正负掺杂的情绪带来冷热交织的感触。


    余光扫过几位玩家的眼神交流，颜辞瞥过一小块废铁，俨然是她失踪装置的碎片。


    她不动声色，跟着明悠之进屋。


    空气重新流动。


    坐在门口的女性立即起身迎上明悠之，不安般绞手：“抱歉颜姐，我没劝住我男朋友，他……”


    这个“他”，显然是闯入迷宫的那位刀疤男。


    ——在BOSS战开始前，颜辞让明悠之给其他人交代过，她们回来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迷宫。


    明悠之回头，试图求助。


    然而，一到众人面前，颜辞又开始演她在这个副本立的人设了。


    女生颦眉，温柔似水的桃花眼盈满哀恸。


    ——好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摆明是要她认下这个乌龙了。


    社恐不得不硬着头皮板起脸：“人必须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他……”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女性的声音被哽咽压回喉咙，“对不起，是我……”


    小白花碎步上前，扶上女生的肩膀，细语温声安慰：“很抱歉，亲爱的……可你劝过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幻痛。


    ‘……好尖锐的期待，这也是正面情绪么？’


    好吧，毕竟归根结底还是“期待”。


    女性却拍开颜辞的手，用力摇头：“不，就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再强硬一点，如果我有输出的能力，如果我没抱侥幸心……是我……是我害了他……”


    压抑的抽泣。


    她擦拭眼泪，决绝向外。


    天空灰暗。


    副本世界总是这样，不见阳光不见晴。


    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石子路拐角。


    她没有回头。


    无人劝阻。


    沉默蔓延，裹挟整个酒馆。


    这个S级副本，本就屈指可数的幸存者又少一位。


    颜辞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女性平安。


    一技能无声无息地启动，环绕自身的一层庇护转移。


    她扯扯明悠之的袖，语气低落：“上楼吧。”


    她尊重她的选择。


    回到隔间。


    明悠之绞尽脑汁出声，试图岔开注意：“以后能不能别总让我出面了？”


    “……是啊，如果一开始我就明说我是榜一，我很看好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颜辞声音轻飘飘，字词间隙似乎掺着叹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悠之慌忙辩解，却苦于措辞。


    轻笑声。


    颜辞弯起眉眼：“安心啦，我没那么脆弱。”


    都已经是榜一了，她见过的生死与明悠之相比，只多不少。


    ‘娜娜都没看出来我是演的么？’


    看来她演技有进步呢。


    颜辞甚至有闲情惬意玩笑般回应：“可是他们把你当我的样子真的好好玩诶。”


    她翻着外套口袋，放空大脑碎碎念：“那姑娘还是有点自卑吧，觉得自己作为奶身边没输出了活不下去，她不知道她的治愈法术超有潜力么，要不是进医疗部审核很严我就直接给她塞身份认证了……恋爱脑害死人，怎么会想到殉情呢？提升排名接近管理层才能……


    “诶，我遮瑕贴呢？”


    颜辞拽下外套，给外层内层夹层翻了个底朝天：“不可能吧？我真没带么？人不能倒霉成这样啊喂——”


    “我备了。”明悠之好像总能记住这些小事，她从自己的战术包取出贴纸，“要帮忙抽签吗？”


    遮瑕贴，只是颜辞好玩样的小习惯，进副本前她会抽签决定遮不遮、遮哪边。


    就像这次副本，她抽到的结果是遮两边。


    “我的天啊娜娜——呜呜我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她夸张地说着，抽出签筒，“真要帮我抽么？”


    语气一转，她又开始故作深沉。


    “替我抽签，可是得给我借运的哦？”


    明悠之早习惯了她满嘴跑火车，一言不发接过签筒。


    两支“无”签，两边皆遮。


    她启封贴纸，替她的搭档贴上。


    暖橙色的眼与桃花眼相映，整个过程，两人相顾无言。


    “我说娜娜，你是不是背着我发财了啊。”


    “嗯？”


    “沉默是金呐。”


    “……”


    明悠之弯了嘴角：“好冷。”


    颜辞知道她是说她笑话冷，信口胡诌：“那你加衣服啊。”


    “你外套借我。”


    刚套上袖子的颜辞：？


    她猛地裹紧衣服，誓死捍卫般发言：“想都别想！外套是本体！”


    ——


    玩闹归玩闹，副本还在进行，她们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身为拐，重制行动方案理所当然是颜辞的活。


    明悠之：“我还是想问一遍，这个S评分你就非追不可吗？”


    颜辞：“休想打破我全S的通关评分！”


    “总之，听我安排。”


    她拉出光屏作战术板，将自己整理的BOSS档案上拖：“来，我给你拉个Excel……”


    “能换成字母评级吗？”明悠之立即抗议，“你知道的，我看见数字就头疼。”


    颜辞也只是逗逗搭档，指尖一点便切了表格。


    “如你所见，君知——我是说BOSS二阶段法抗只有B，暂不讨论；而君识——咳，一阶段法抗S＋，防御A－，这也是我之前用装置的原因。”


    法抗，法术抗性，按百分比减免所受法术伤害。


    防御，针对物理伤害，其数值即所减伤害。


    “但是你知道的，安前辈下最终通牒了，我要再敢给副本炸崩她就敢再给我加工作量让我没时间搓装置。”


    她口中的“安前辈”全名安林晚，代号卫道士，是己区的总负责，也是她名义上的上司。


    “这要是咱区的副本还好说，可这是丁区的，我上回出外勤就是过来测防爆系数，这迷宫我要再炸一次就得塌了。”对于自己搓的小玩意，颜辞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娜娜酱。”她下了结论，“咱只能打法蒸了。 ”


    法蒸，削减法抗并进行法术攻击的战术，一般针对双抗都高的BOSS。


    明悠之是主C，站法术输出位。


    至于削抗，自然由“拐”负责了。


    颜辞列出算式。


    “90法抗，我开三技能削到20，算上一技能给你的加成刚好到0。假设你的天赋按均值发挥，你得一次性开三个技能才有可能杀穿两个阶段。”


    初入游戏，玩家可以自行设计三个技能、两个天赋提交给系统，但机会只有一次，系统会判定能力是否合理，从而保留或修改部分描述。


    无限游戏，实力至上。


    为保全自身，绝大部分玩家会设计提升攻击伤害或降低受击伤害的能力，仅对自己生效。


    比如明悠之，她的天赋、技能纯为给自己增伤而存，控制只是添头。


    而颜辞这种纯属另类。


    一技能仅供他人，增法伤，供法穿——法术穿透，即攻击附带削减法抗的效果。


    二、三技能更是对他人的增益比对自己翻了几倍。


    “什么叫‘可能’?”搭档几年，明悠之清楚，颜辞在商议战术时向来措辞严谨。


    “可能”，意味着很难。


    不出所料。


    “你得打出你的最高纪录。”


    要听明白这句话，还得从“法术”解释。


    新人期，玩家没有法术，直到通关十个副本并完成试炼，才能换得法术。


    ——这是颜辞的总结。


    而用游戏的话来说，那其实叫“特性”。


    通关试炼，玩家获得特性。


    ——报怨人，技能持继期间可使用攻击型法术。


    ——护佑师，技能持继期间可使用治疗型法术。


    明悠之是前者，掌握以武器为介质的侵蚀法术——就法术而论，需介质法术往往强于瞬发法术。


    “你的最高纪录在上次跟我切磋时，23下。”


    技能持续期间，不算被躲掉的，明悠之击中了23剑。


    “你重置技能的天赋得在技能期间内干掉君识触发，只有触发了，我才能继续拐你干掉君知。”看来情况确实不妙，颜辞甚至忘了不该直呼BOSS真名。


    ——她的技能增伤几乎只对法伤生效，物伤得到的加成微乎其微。


    “所以，你另一个天赋必须有平时的效果，75％的概率必须到90％以上。”


    ——明悠之的第二天赋，对BOSS级单位伤害75％翻倍。


    明悠之运气一向很好，这也是颜辞那句“借运”的由来。


    就好比最高纪录那回，23下，20下全打出了翻倍。


    可谁能保证这次也一如既往地走运？


    “如果按你的最低记录——”新的数据落上光屏，算式行行分明，数学从不骗人，“12下，6次翻倍，总伤还没我炸一回高。”


    颜辞回眸，对上搭档的眼。


    温暖的橙色中蕴藉着顾虑和焦躁。


    她的娜娜向来渴望分担她肩上的重量。


    “削抗、增伤、庇护，拐学三件套我可全上了。


    “你dps能达标么，娜娜？”


    四目相对。


    暖橙色的眼坦诚过分，仿佛在被背叛前，她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何人。


    颜辞忽地别开视线：“给你十分钟调整，十分钟后，我们迷宫见。”


    她撂下话就要推门而去。


    却被握住手腕。


    掌心温热隔着布料传来，颜辞回眸。


    “你还没说备用计划。”明悠之皱眉。


    是啊，她的搭档对她再了解不过了。


    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计划周密、不容差错的人，怎么可能把成败交给概率？


    为什么不说？


    ——除非，方案会让她自己陷入危险。


    “什么都瞒不过娜娜你啊。”颜辞无奈笑笑，却依然卖了个关子，“在迷宫看见我时，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是阿辞，“明悠之却没松手，“你的状态不对。”


    颜辞收了笑容。


    明悠之继续：“你从来都是提前完成工作而不是赶deadline，你上回部署计划也是……不，你从上个副本回来后就一直很不对劲……”


    “明悠之，松手。”语气平静。


    这好像是颜辞第一次直呼其名。


    暖橙色的眼眸闪过错愕，被唤者下意识听从。


    “你还有九分钟。”她旋即转身，不留阻止机会，没给任何理由。


    担忧却信任的情绪注入，来自搭档的正面情绪总是如此温暖。


    ‘娜娜，抱歉。’


    藏于袖下的手捏住手链的水晶蝴蝶。


    ‘有些事，不能把你卷进来。’


    ——


    迷宫门口。


    颜辞拖出光屏，监控画面俨然是酒馆。


    耳机传来玩家们的交流，她靠上墙，捻开纸条。


    ——拍开她手的一刻，那位女性将其塞来。


    ‘……聪明。’


    用自己的死来换一个复仇的机会，真不错呢。


    她扫过内容，纸条粒子化般消失，不留痕迹。


    什么“离了输出活不下去”，那姑娘分明清楚，只要参与了计划，就别想活下来。


    ‘怎么又感觉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儿啊……’


    ‘不管了，反正同样的错误绝对没有第二遍！’


    关掉光屏的瞬间，她没注意到。


    面板边角，一只血蝴蝶破茧而出。


    颜辞敲敲入口镜面。


    “君识，让君知出来。”


    “我们做个交易。”


    “拐的辅助能力一般有两种，一种对己方增益（buff），一种对敌方减益（debuff）。增益包括增伤、增抗等，减益包括减伤、削抗等，控制一般归类于减益中。


    多数情况下，拐须根据能力效果判断优先级，计算如何效果最大化，尤其是在主C发挥上下限差异较大的情况下，拐不得不承担更多责任。”


    ——节选自《拐学：拐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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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二节：拐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