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供香引鬼

作品:《掀棺引禄

    “……没什么。”


    符厌轻咳一声,抬头时又恢复了先前不咸不淡的表情。


    来人是先前排在末尾的那位长发男子,他比符厌高一些,现在摘下了兜帽,露出线条分明的五官来。


    这一眼却看的符厌放松不下来了。


    此人男生女相,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骨相皮相又贴了个一等一的完美。他头发似乎比在场的人都要长一些,束成了粗麻花,顺着肩膀弧没进黑袍下。


    似乎是为了表现出友好,他学着符厌的样子微笑着低头望过来,却让被注视的人生出一种被挑衅的错觉。


    这种笑起来太有攻击性的长相不至于到让人忽略的地步,其他人却丝毫没有在意过这里,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


    “你又是谁家的?”符厌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几乎是皱着眉头问出了这个问题。


    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指了指会客厅中央的遗像,“我哪一方也不属于,我是她粉丝。”


    骗鬼吧。


    符厌盯着对方看了几秒,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我对她挺感兴趣的,能给我讲讲她的事么?”


    “可以啊。”对方点了点头,又问,“不过怎么称呼你?”


    似乎是为了降低符厌的防备心,他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叫沈画离。”


    “符厌。”


    追悼用的会客厅连着一个画廊,符厌跟在沈画离身后走出窄门,才发现会客厅内少掉的人都来到了这里。


    李政正在一幅画面前,和驻足的富商交谈着,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如传闻所言,他确实很自豪女儿能作出这样优秀的作品。


    “那幅是她的成名作呢,在她生日当天画的。”沈画离也看见了那场面,“也是因为这样,李政才下定决心要把她收养回家。”


    符厌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此刻因为李政天花乱坠的描述,周围已经围堵起了一面人墙,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幅画字迹稚嫩的落款日期和人名。


    “……她在孤儿院里就很有名气了,”沈画离补充着,音调沉稳得像在说什么童话故事,“在这种地方孤僻的孩子常有,同时具备艺术天分的也不少,但又孤僻又漂亮,还具备艺术天分的孩子,会让无儿无女的老慈善家们认为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符厌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左手背在身后,已经算了一卦。


    李絮的生辰八字纯阴,头七回魂是必然,问题出在——


    魂呢?


    就算是没到时辰,厅里也多少会有点鬼气,但从进来开始,每个地方都干净得可怕。


    “李絮身体看起来不大好,这点倒是没什么人注意过,”沈画离还在继续,“她前些日子突然消失了在大众视野中了一段时间,而李家对外界的任何声音都不闻不问,短暂闭门谢客了几日,甚至传出了李政虐待她的传闻,但后来被她自己出来澄清了,再之后,就开始在各地开画展了。”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人群四散开来,符厌下意识给人让路,肩膀却还是被撞了一下。距离自己最近的画框发出闷响,他一回头,和画里极为鲜艳的大红色眼珠对上了面。


    “小心。”沈画离虽然人高马大,但侧片却薄得像纸,看起来下意识地想来拉自己,但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人群冲到了另一边。


    对方看起来比自己更像病秧子,符厌别开了视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其实他跟这个称呼一点边也搭不上,如果他的家族还存在的话,人们会发现符厌的体质其实是家族中罕见的康健。


    符厌这一脉有些特殊,从祖上就开始世世代代的道士们需要学习术法、潜心修行,到成年之时,由长辈点礼开启阴阳眼。此后,因为窥探天机而折寿早亡,便成了每个人无法逆转的劫数。


    但当符厌出生,族中长辈按照惯例起卦算寿,得到了长命百岁的大吉卦象。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的阴阳眼才比别人早开了两年。


    人潮随着李政的脚步过得很快,几秒之后符厌把自己从画上撕下来,又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捡起来看,发现是一支再平常不过的香。


    符厌又摆弄了一下画框,这次却没再见到什么东西掉出来。他带着那支香往回走,才发现沈画离已经被人群带到正厅里去了。


    想来是富商和李政交流顺利,去结账了吧。


    他又想起来先前季家爷孙的对话,说李政最忌讳这种事,怎么会在画里放供香?


    他还是决定去问问沈画离,然后在路过香案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一般悼念的人们注意力都会放在遗照上,谁也想不到,李絮那张遗像的后面,供着一个缺了一支香的香炉,就像是在引诱着有香的人去供奉。


    符厌的眼皮不详地跳了跳。


    他其实并不太想搭理这种小儿科的陷阱,毕竟李政叫他来的时候只字未提法事。


    他就也没提做法事带来的影响。


    但来这里的众道士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符厌这么想,大部分是为了打响名气而来的,他们大多出自现存有名的道观里,一说大家都知道,提起个人的名字却无人问津。


    李政慈善家的名声这么大,又事先递了请柬,不答应拂了人家面子,答应又浪费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派出寂寂无名的小辈最好不过了,万一真遇到点什么事,没准还能爆冷一个。


    本着事情越大、反正这么多家不可能压不住一个女鬼的心理,季子涵正开着阴阳眼在厅里闲逛。


    好不容易用看画的借口脱离了外公,竟然连一个鬼都没见到,真是见鬼了。他腹诽着穿过画廊,一眼就看见符厌两手背在身后,正看着遗像背后的角落。


    一个香炉能看那么久……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喽啰。


    少年气盛,先前被当众玩梗的经历让他逐渐不舒服起来,自己出了洋相而对方却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喽啰,虽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但以牙还牙一下,总不过分。


    他正想着如何捉弄符厌,却见对方指尖夹着什么东西。


    供香引鬼的法事他也跟着外公见过不少,多半是死者怨气极重,又被人有意供奉,才会形成本家的厉鬼,不过看今天的风水——他偷偷掐了个卦,大拇指尖落在的位置是空亡。


    也就是说,形成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飞奔过去一把顺走了符厌手里的香。


    “喂无名氏,不知道这是什么吧?”他绕过案台,“不知道就好好看着,这叫供香引鬼。”


    话音刚落,他便把香稳稳地插在了正中央。


    符厌全程没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会客厅内正放着抒情音乐,此刻已然进行到最为舒缓的部分,钢琴曲悦耳的旋律响彻大厅,买画的富商和李政在言语间又成交一单,一切都如同开始一样井然有序,什么都没改变过。


    “?怎么可能?”


    季子涵不甘心地轻拢双指,在右眼处重重抹了一下。


    又一下。


    符厌有些看不下去,对着遗照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老师我们家子涵的阴阳眼为什么没有用?”


    话音刚落,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沈画离默默往脚边走了三步,站定了。


    两秒后,会客厅的灯闪烁了一下。


    钢琴声骤然变调,原本温和的曲子旋律在如此加工下变得尖锐似箭,搔刮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紧接着门口平地无端起狂风,将黑白窗帘吹起鼓包,浓重的血腥味顺风席卷而来,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牢牢关闭,在场立即有人被熏得弯腰干呕。


    “门……打不开了!”


    众人这才发现不光是大门,屋内所有的小门都被关上,发出声音的人是个小道士,黑袍衣角被飓风掀起,底下蓝色道袍已然藏不住,只见他一手抵着墙面,一手拉着未上锁的门把手使劲向后拽,却丝毫不起作用。


    有几个富商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问李政:“这、这是什么?”。


    李政却丝毫不慌,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不过是天气导致的供电下降,请在原地等候,不要尝试打开门。”


    话音刚落,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前,灯开始闪烁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迫切地靠近。


    与此同时大家也终于发现了血腥味的来源。


    只见刚刚被插下去的那支香,头部细烟如同汩汩泉水,浓郁地顺着香案流下来,又在即将落地时化为黑血,延伸至四面八方。


    平整的会客厅地面上似是有无数看不见的沟渠,引着血流弯绕了几个来回,逐渐向外扩散,绕着整个会客厅形成了一个两边长中间短的图案,将众人尽数圈入范围内。


    场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音量渐大,细听下是藏不住的慌乱,与此同时各家道士也不藏了,纷纷摘下帽子蓄势待发,却见四周场景如水波漾开,只是眨眼的功夫,会客厅就变成了医院候诊室模样。


    “卧槽!我怎么穿上病号服了!”


    不知道是谁惊起一声,刹那间犹如水入油锅,终于炸起一片惊慌失措。


    频繁闪烁的灯光并未消失,延续在此处变成了医院长廊的声控灯,一直到一片漆黑的尽头,迅疾地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杂乱无章却极具压迫感,随着带头的护士出现,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辈当即就软了腿。


    那些护士并列两排,眼眶空洞,木偶似的迈着僵直生硬步伐,动作整齐划一地快步朝此处走来。


    她们手中无一不举着的巨大针管里装着两颗眼珠,随着距离拉近,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她们空荡眼眶眼中不断流下的血泪,源源不断地在地面上蹭出无数蜿蜒痕迹。


    “打针了……打针了……打针了!!”


    那群护士没有长嘴,空洞嘶哑的嗓音却随她们由远而近,整齐划一地发完口号后,护士们在了离众人最近的声控灯下停了下来。


    刺眼的灯光将每个鬼的脸照的惨白不已,下一秒,她们猛地四散而开。


    同时四散开来的还有在懵逼中惊慌失措的人群,谁也无法知晓她们是如何分配的追杀目标,在场一人一位,就像是捕捉猎物分工合作的狼,精准又凶煞地将人群分裂成杂乱无章的单个体。


    “我草,这阵仗……供香引鬼真能养出厉鬼啊!”季子涵完全沉浸在兴奋中,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算出来的卦象,他像进入了什么实体游戏一样跃跃欲试、到处乱蹿,很快同时吸引了两个护士,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击在中间,以常人无法到达的速度,朝他攻击而去。


    然而他身边的符厌反应更快,拎起季子涵往后一扔,随即绕开身后对方手里刺过来的巨大针管,余光看见针筒里的眼球也随着季子涵转了个的圈,看起来诡异无比。


    在这时已经有人被抓住,发出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此人已经被护士牢牢按住,粗大针管刺入的瞬间鲜血直流,而那人挣扎着,徒劳地看着针筒里的眼球化成液体状被注射进眼眶,很快他捂着左眼嚎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似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这个过程很快,但所有人都看清了他左眼被注射后出现的第二个瞳孔,像是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在眼眶里肆意地膨胀、挤压着原来的眼球。


    “不对,这不该是幻境吗……”季子涵面色一变,“为什么痛觉这么具象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从怀里掏了什么扔出来,空中刹那间炸开无数黄符,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落下,贴在透明针管上遮住了眼球,失去方向的护士们嘶吼着相互乱转,一时间撞翻了好几个,针筒乱飞。


    但这个阵里不止道士,富商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就忘记了其他道士叮嘱的话,尖叫着躲避针头,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符厌并拢了左手手食指中指,隔着左眼镜片迅疾地一划,只见左眼连接着的小瞳孔在刹那间变为血红!


    周遭世界即刻变得吵闹起来,鬼哭狼嚎声针刺进脑海,尖锐的眩晕感让符厌闭了眼,“都闭嘴,再吵都拿去喂护士。”


    再睁开眼时恢复了清净,只听得见护士追人时乱吼乱叫的声音,符厌抱臂环视了一圈,反手把接到的符纸拍在来偷袭的护士脸上。


    他现在知道季子涵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


    眼前的世界和没开阴阳眼竟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的护士们面前肢体残破面容骇人,她们身后捆着的魂灵却都在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但在这群人之中,却依旧看不到李絮的影子。


    不是阴阳眼没有用,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李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