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烟火》—山北有月


    2025.11.4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毒辣到能晒伤皮肤的日头，转瞬就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水泥地上，噼里啪啦溅起半指高的水花。


    云淮超市里。


    白薇蹲在货架底层理货，忙碌间时不时抬起头，朝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母亲吴翠萍望去。


    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朴素，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


    这会儿正跟人在微信上吵架，越吵越激烈，越吵声音越大，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小薇！”


    连续发了好几条不低于三十秒的语音后。


    吴翠萍重重搁下手机，没好气地说：“一会儿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把那个护士的微信给删了。李荣花这个死女人，真是什么人都敢介绍！”


    “什么情况啊？”白薇缓缓起身，膝盖不小心磕到货架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她没在意。


    圆圆的脸蛋上透着疑惑的神情，“不是说人家条件好得很吗？工作稳定，人长得还漂亮，怎么突然……”


    “好个屁！”


    吴翠萍打断女儿的话，满嘴喷火，“结过一次婚不说，居然还有个两岁大的儿子。我能把这样的人介绍给你哥吗？你大伯大妈在天有灵，还不得托梦来骂死我！”


    “……知道了。”


    相亲市场还真是什么奇葩都有。


    白薇淡淡应了声，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不过妈，你能不能喘口气，别一个接一个地给我哥介绍了。他工作本来就忙，总打扰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你以为我喜欢操这个心？”吴翠萍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你哥都已经三十岁了，监狱的环境又那么封闭。再不抓紧时间物色合适的对象，等着打一辈子光棍？”


    “就算真打一辈子光棍，那也是他自愿的。”


    白薇立马化身小迷妹，语气里满是骄傲，“就我哥那张比明星还帅的脸，以及双一流大学研究生学历，想嫁给他的人不要太多。他只是对这些事情不上心罢了，不然怎么可能单到现在。”


    “简直就是胡搞，这种事情怎么能不上心呢？”吴翠萍实在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你大伯大妈就他这一根独苗，不结婚不生孩子，这不是绝后了吗？”


    白薇小声嘟囔：“都什么时代了，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


    “……”吴翠萍深吸一口气，“我管不了别人，但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我们家。不管是你爸，还是你二叔和你奶奶，都不会同意的。”


    说完，又补了句：“他父母也不会同意。”


    深知自己老妈是个暴脾气，思想也传统得不行，继续聊下去除了引发争吵外，没有任何意义，白薇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眼睛无意瞟向一旁的快递箱，上面贴的单子写着看不懂的英文。


    轻咬了下唇瓣，她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提醒：“妈，我姐给你和我爸寄东西了，都是营养品，孝顺你们的。”


    吴翠萍微怔。


    随即没什么表情地说：“从哪儿来的给退回到哪儿去，我和你爸早就跟她断绝关系了，孝顺也轮不到她。”


    --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片乌云散去，天空被洗得湛蓝澄澈。


    太阳重新探出脑袋，一道七色的彩虹挂在青翠的山头，美得像一副出自大师之手的画卷。


    白薇站在街道边缘的位置，掏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发给远在英国的姐姐白芷后，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之中。


    他们家是两姐妹，姐姐打小就聪明可人，一直以来都是父母的骄傲。


    尤其是当年作为临澜县城，唯二考上清华的学生，全家人激动得连做梦都咧着嘴在笑。


    可大学毕业，工作了几年后，她谈了个英国男朋友。


    或许是为了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也或许真的是恋爱脑上头，竟不顾家人的反对，死活要嫁到英国去。


    大家都说远嫁的女儿基本上算是白养了，父亲沉默，母亲在家以泪洗面好长时间，谁也改变不了姐姐的决心。


    就这样，没有陪嫁，没有家人的祝福，她独自一人随黄毛去了异国他乡。


    白薇知道，这件事情对父母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


    所以他们才会在自己毕业的时候，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把她给叫回来。


    甚至不辞辛苦，亲自开车去接。


    美名其曰是帮家里看店，自由自在，不用在外面受当牛马的罪。


    实际上就是怕她有样学样，也嫁去一个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的地方，留下父母无依无靠。


    不过白薇倒是无所谓。


    她跟白芷不一样，从上小学一年级起就是个学渣，胸无大志，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规划，活一天算一天。


    同样也没什么主见，父母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心里很清楚，以自己这温吞的性子和平庸的资质，留在云淮，守着这家小超市，已经是能力范围内最安稳的出路。


    父母的安排，正好免去了她独自面对大千世界的惶恐。


    手机传来两声震动，微信上，白芷给她回了几条消息。


    【好美啊！】


    【家里刚下过雨吗？】


    【快递爸妈有没有拆开看看？】


    白薇收回思绪，盯着屏幕上的几行字发起了呆。


    怎么办？


    实话实说，姐姐心里肯定不好受。


    可选择隐瞒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身后传来一阵卷帘门被拉起的声音，很快，一道黑影从白薇旁边扫过。


    她没被外界的任何动静打扰，站在原地，低着头认认真真编辑着：


    【嗯，刚下过雨。快递爸妈还没拆开，老妈态度不怎么好，让我给退回去。不过你也别难过，多给点时间让他们慢慢接受吧。晚上我给搬回家，放在我房间里。】


    编辑好，点击发送。


    不一会儿，白芷：【谢谢老妹，爸妈就麻烦你多陪伴多照顾了，缺钱随时告诉我。】


    白芷在英国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待遇比国内高不少，目前算是他们亲戚圈里最有出息，最能挣钱的一个。


    白薇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丢了个“不客气”的表情包出去。


    下一秒，感觉眼前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些，有什么东西在挡着她。


    白薇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在地面，先看到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然后顺着修长的腿一路往上看。


    最终，停在那张熟悉且坚毅的面庞上，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


    呃……


    其实说熟悉，好像也不是很熟悉。


    --


    一年前，白云街新开了家“叶记包子铺”，就在白薇家超市斜对面。


    是一家三口开的。


    老板叫叶什么远，支付宝扫码付钱的时候，手机上是这么显示的。


    年龄不详，看上去跟白薇的堂哥白宋差不多大。


    他父母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


    不知道是平时太忙，还是本来就不喜与人打交道，除了上午做生意那会儿功夫外，其他时间很难看到这家人的身影。


    而且他们做生意挺佛系，动不动关门歇业一个星期，据说是出门旅游去了。


    不过这个叫叶什么远的，隔三岔五就会去白薇店里买香烟。


    一开始，两人的对话只有这么简单几句——


    “拿两包烟。”


    “什么烟？”


    “霜白。”


    后来——


    “拿两包烟。”


    “还是霜白吗？”


    “对。”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每次一看到他走进店里，不等人开口，白薇就已经把烟给准备好了。


    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稍微熟络了些，但也只有那么一些些，完全没到可以很自然去问他名字的地步。


    这也跟白薇的性格有关系，她是个很被动的人，能跟她做朋友，或是熟悉起来的，肯定得靠对方主动。


    此时，男人正看着她。


    五官轮廓利落分明，眉眼深邃，留着清爽的刺猬头，身材板板正正，颇有几分军人之资。


    白薇猜他当过兵，当然，她也没开口验证过。


    “你们家超市，今天还做不做生意了？”男人淡声问道，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上扬。


    莫名，白薇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打趣？


    这人平时看上去的确挺高冷的，但偶尔也有点小幽默。


    “噢……”


    白薇抬头看了看自家超市二楼，“我妈应该去楼上了。”


    白云街的两侧皆是两层高的门面房，有些店的老板及其家人直接住在楼上，有些开饭店的，上层则是包厢。


    白薇家超市的二楼，给隔成了三间房，开麻将馆，一天都没歇过。


    人多的时候，吴翠萍就专搞服务，端茶倒水送零食。


    偶尔三缺一，她就要自己上场，陪着一块儿打了。


    “你还是买烟吗？我去给你拿。”白薇与男人擦身而过，领着他回到了超市。


    依旧是两包霜白。


    她拉开玻璃柜给男人拿烟的时候，后门走进来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脖子上戴着一大串珍珠项链。


    手腕上也有手链，耳环戒指更是一个不少，时髦得让很多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小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梳子卖？那种木质的，塑料的我不要。”


    她一口带着浓浓申城口音的普通话，与这溯溪县城下的土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浑然一体。


    这就是云淮。


    一个国有农场，住着很多像她这样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人。


    “哎？”待男人转身，老太太认出他，立马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对面那家包子铺的老板嘛。”


    男人礼貌性地朝她微微点头，“您好。”


    “噢哟，你们家的牛肉粉丝包做得老好吃了，就是卖得太快，我每次过去都卖完了。”


    老太太跟他商量：“以后能不能多做点拿出来卖呀？过几天我小孙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玩，让他们也尝尝。”


    “已经比之前多了。”男人边拆烟边说：“再多，我这胳膊就要废了。”


    老太太被他逗笑了。


    白薇弯了弯唇，也跟着笑起来。


    叶记包子铺开张至今，她就去买过两次青菜香菇包和鲜肉包。


    问就是老妈勤俭节约，每天都会自己做早饭，她也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所以很少在外面买早点。


    等男人离开后，白薇到最里面的货架给老太太拿木梳，不由在心中暗想：


    他家的牛肉粉丝包真有那么好吃？


    行吧。


    改天她也换个口味尝尝。


    --


    这头，叶知远回到家，在楼梯口撞上了刚起床的母亲周丽。


    像他们这种干餐饮行业的，工作量很大。


    尤其是早餐，每天凌晨三点多钟就得起床忙活，一忙就是整整一上午。


    然后下午开始睡觉，睡醒又得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如同一个连轴转的机器，毫无喘息的机会。


    “又去买烟了。”周丽问。


    叶知远“嗯”了声。


    周丽关心道：“少抽点儿，对身体不好。”


    见儿子没回应了。


    她盯着他手里的烟盒，突然想起一件事，打听起，“这烟，是在云淮超市买的？”


    叶知远不明所以，走到沙发边坐下，“问这个做什么？”


    周丽也没急着下楼，跟他一块儿坐了下来，“我听隔壁老板娘说，那家超市的小姑娘，她妈妈正四处托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不熟。”叶知远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除了买烟，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默了几秒，他从嘴里呼出圈圈烟雾，没话找话，“她年纪应该没多大，这么早就结婚？”


    “二十三岁。”


    周丽答疑解惑道：“她有个姐姐不顾家人反对，嫁到英国去了。估计是怕她也会远嫁，父母以后无依无靠，想让她早点在身边安顿下来。”


    原来如此。


    叶知远对别人家的八卦不感兴趣，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那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人也勤劳孝顺。”


    周丽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要是不排斥，我去跟她妈妈聊聊，让你们接触接触，互相了解一下？”


    “随便。”


    叶知远对着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你们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