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09

作品:《私吻蝴蝶

    09


    苏旎笑着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许知白不知道。


    少年最隐秘的心思被她无意撩起,挑破,她却浑然不觉,只有他心跳过速。


    这一年的层层打击,让许知白失去了过往追根究底的勇气,他不承认自己怯懦自卑,可他确确实实,问不出那一句——


    是哪种喜欢。


    他短暂沉默,这个话题就这样从两人之间溜走,重新再提就会显得过于刻意。


    窗外繁茂的树影是一片浓郁的绿,无处不在的蝉鸣像催眠的曲,苏旎开始犯困。


    她借了许知白的床,准备小憩一会儿。


    等苏旎盖上被子睡下,许知白为她拉上了书桌前的窗帘,影影绰绰的光影就只透过一条细小的缝,落到桌面,留下一条明亮的长痕。


    许知白坐到苏旎原来坐的椅子上,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他几乎听不到,但依稀还能听到窗外微微躁动的蝉鸣噪音,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苏旎很快就睡着了。


    盖着被子,睡脸恬静,这会儿好像不娇气了,一点也不认床。


    许知白的眸光不受控地落在她脸上,对于她,他真的有很多的不明白。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胆地跟他回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放心他,为什么在他的床上说睡就能睡——


    她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她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男性,都是危险的吗?


    胸腔内蠢蠢欲动的微妙心思让许知白不由得放缓呼吸,稍微阖了眼眸。


    随后,他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关上门,将自己的房间借给苏旎。


    ……


    苏旎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被司机李叔的电话吵醒,李叔按原来的时间去画室接她,但没见到人。


    苏旎有点睡懵了,睡眼惺忪地接着电话,从床上坐起来。


    听着电话那端李叔着急的声音,她稍稍清醒了一点,报了这边的地址,让他过来接。


    挂断电话之后,苏旎懵懵环顾四周,冷气环绕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许知白又不见了。


    也对。


    苏旎想,她都睡着了,他总不能留在房间里看着她睡。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边缘有一点磕碰的手机上,这是之前她在泳池边丢下手机时磕到的。


    回去的路上换个新手机吧,她不喜欢有磕碰的东西。


    苏旎这样想着,掀开被子下床。


    她先在二楼一侧的阳台找到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夏日太阳猛烈,短短的时间内,衣服鞋子已经晾干。


    她取下裙子,拎上鞋子,回到浴室换上,散落披在肩上的头发用发圈简单束起。


    二楼没有许知白的身影,苏旎沿着楼梯下来,直到走到院子,才看到许知白。


    他在院子里给茂盛的花花草草浇水,能看得出,这片院子有被精心打理过。


    其实他家里也很干净整洁,一楼的餐厅和客厅完全不见一样杂物,各种富有生活气息的摆件和家具,柔和温馨,几乎可以确认曾经在这个家里住的一家人有多热爱生活。


    苏旎停在房子门口的位置,看着院子里的许知白慢条斯理地挥动水管浇水,半空飘动的水珠被日光照耀着,好似在纷纷扬扬地下一场绿色的雨。


    而他的背影,干净、挺拔、清冽,像极了燥热时分倏然拆开的一颗薄荷糖。


    苏旎不知不觉有半分钟的凝滞,目光落在许知白身上,看着他在洒水的同时一步一步缓慢后退,逐渐靠近她的方向。


    水流带来的水汽在空气中愈发明显,不由分说地袭上苏旎鼻尖,同时也让她的心变得湿润。


    苏旎眨了下眼,回回神,率先向前几步,走到许知白身边。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道,许知白敏锐地察觉到,放下手中的水管,转头,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的苏旎。


    水管仍在哗哗流着水,细碎的水流声仿佛涌动在他的血液里,他没听清苏旎的声音,但是能看到她的嘴唇在说:“我走了。”


    许知白确认苏旎的口型,放下水管,走去一侧关了水龙头。


    窸窣的水流声缓慢停止,两人所处的空间似乎终于静了下来。


    许知白重新看向苏旎,开口道:“我送你。”


    “不用。”苏旎笑了起来,“司机会在路口等我。”


    说完,她朝许知白靠近一步,像是命令也像是约定:“明天下午一点,不要忘了。”


    许知白停了半拍,点头,送苏旎到院子门口。


    院门刚向内打开,苏旎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正准备按门铃的年轻女人,她手中拎着刚买回来的菜,身上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和深色西装中裙,很明显的工作制服。脖子上挂着的工牌还没取下,看起来是刚下班就去买了菜,然后来到这。


    女人在看到苏旎的时候,表情诧异,愣了愣,看向苏旎身旁的许知白。


    苏旎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好奇地看向许知白。


    同时被两个人注视,许知白神色自若,他先半弯身子,主动伸手接过女人手中拎着的几个购物袋。


    站直之后,他向苏旎介绍:“这是我的小姨。”


    噢,是小姨啊。


    长得还有点像。


    苏旎向许知白的小姨露出一个笑:“小姨你好,我是许知白的朋友。”


    小姨温泠月还是满脸的意外,听到苏旎的自我介绍,及时反应过来,温和客气地回了苏旎一个笑:“你好,我是知白的小姨。”


    招呼算是礼貌打过了,苏旎就跟许知白摆摆手:“拜拜,明天见。”


    她说完就走出院子,顺便还跟温泠月说了再见。


    直至苏旎的身影消失在这条巷子尽头,温泠月都还有些愣。


    她疑惑地看向许知白,许知白没有特意解释什么,拎着她带来的购物袋转身,走向房子。


    温泠月是许知白已经过世的妈妈的亲妹妹,关系还算亲近。


    许知白父母过世后,温泠月经常来看他。


    两人回到房子里,许知白先将购物袋放到厨房,温泠月也走过来,看着越来越瘦的外甥,眼里满是心疼。


    很快,她就发现了许知白额头上的创可贴,掩在碎发之下,不仔细看还看不到。


    “你受伤了?”温泠月立刻拉住许知白的手臂,关心地看着他额头,“怎么弄的?是你爷爷吗?”


    许知白不想让小姨担心,微微摇头,出声:“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严重吗?”


    “不严重,皮外伤。”


    听闻只是皮外伤,温泠月才稍微松口气。


    “是皮外伤就好,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她说着,不免又略略叹息,“你也是太倔,搬去我那里多好,起码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能随时照顾你。”


    温泠月不明白许知白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她想把他接到自己家,可他怎么都不愿意。


    他的父母已经去世,这一栋冰冷冷的房子,根本没有守着的必要。


    更何况,他的爷爷总是借着酒劲三番两次过来找他麻烦。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温泠月今天特意过来,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早上你学校的老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你要申请休学,是真的吗?”


    许知白并不意外学校老师会联系温泠月,他在学校填的家长号码,是温泠月的。


    休学这么大的事,学校联系家长,很正常。


    温泠月这么问了,许知白就不隐瞒,直接点头承认。


    温泠月不禁着急起来:“为什么要休学?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当初你为了安心备考,连喜欢的游泳都暂停了,现在为什么又要休学?”


    许知白没有出声,温泠月停顿片刻,大概能猜到原因,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因为你的……听力?”


    许知白半垂下眸,薄抿着唇,此刻的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温泠月也从许知白的表情里读懂了他休学的原因,第一时间劝慰:“知白,你只是单侧听力障碍,这个社会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你不要太介意。你至少还有一边耳朵是好的,还是可以正常学习正常生活的,休学这件事——”


    “小姨,我已经不能正常学习了。”


    许知白低着眸,眼皮遮着他的眸,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亮光。


    喉结缓慢滚动一番后,他再次开口,向小姨袒露自己现在的情况:“这一年,我另一边的听力一直在减退,或许再过不久,我会彻底听不到。我没有办法再像正常人一样,留在学校上课。”


    去年夏天,一家三口的车祸,带走了许知白的父母,只有许知白一个人活下来。


    车祸时他受到强烈的撞击,听小骨严重受损,虽然当时马上进行了手术,但条件有限,加上术后恢复不理想,他忍受了两个月内一直不间断的耳鸣和耳痛,最后得到了完全丧失听力的右耳和只余百分之九十听力的左耳。


    许知白改变不了现状,只能开始尝试接受听力障碍这个既定的事实,尝试着正常生活和正常学习。


    出院后,他带着剩余的听力去学校报道,除了系里老师,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


    单从外表看,他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在他人眼里,他不过是有些不合群,独来独往而已。


    许知白规避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除了兼职,其余时间都用来学习。


    刚开始他还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随着时间增长,他单侧的耳聋让左耳代偿太多,导致左耳尚存的听力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直线下降。


    他越来越辨不清声源,越来越听不清声音,课堂若是嘈杂一点,就根本都没办法听清老师在说什么。


    甚至,连最基本的人际沟通,都出现了问题。


    无法继续正常上课,休学是许知白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去医院复查过,医生说他的情况,人工耳蜗和助听器都没有用,唯一的方法是找专家进行第二次手术。


    手术风险很大,失败了,他连剩余的听力都会失去。


    许知白不甘心自己彻底听不见声音,不甘心和这个世界失去声音的连接,却偏偏无能为力。


    如果他足够幸运,他可以在休学的这段时间里攒到手术费,又恰好能碰上这方面的专家进行第二次手术,那么手术成功之后,他就能再回到学校上课。


    如果不够幸运,就算他再不甘心,也得接受命运。


    温泠月听到许知白说他的听力一直在减退,眼眸里满是错愕和痛心,心口像被什么堵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知白总是这样,怕给她添麻烦,什么都不愿意说,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她给他生活费,他不用,她给他零花钱,他不收,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生活,也不去她家里一起住。


    要不是学校老师联系到温泠月,温泠月都不知道许知白已经决定休学,更不会知道许知白现在的听力状况。


    当时手术失败是没办法的事,比起在车祸中失去生命,许知白能用听力换回一条命,几乎可以算是命运的格外开恩。


    现在……


    思来想去,温泠月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挤出一个笑,拍拍许知白的胳膊宽慰道:“谁说你以后一定会听不到,事在人为,不要灰心,我想办法再托朋友问问这方面的专家,也许会峰回路转。至于休学……你再考虑考虑,时间还长,不着急做决定。”


    说完,她特意将这个沉重的话题搁置,转移话题:“今天下班早,我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温泠月打开购物袋,边说边从里面拿出新鲜的食材,突然想起刚才在门口碰见的苏旎,不禁有些好奇。


    “对了,刚才那个女孩,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许知白情绪低沉,还陷在刚才的谈话中,恍惚中好像听到小姨提起苏旎,稍滞一下,缓缓抬眸看向小姨。


    温泠月怕许知白没听清,特意靠近一点,问他:“刚才那个女孩,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朋友……


    许知白想到苏旎离开前,她对小姨的自我介绍。


    她说她是他的朋友。


    原来,他们已经是朋友。


    温泠月没发觉许知白在出神,回想着苏旎的模样,忍不住夸赞着:“长得可真漂亮,又有礼貌,落落大方。”


    “她看起来不像是住在附近的,家境应该蛮好,你们怎么认识的?”


    小姨无心的一句话,突然让许知白的心神停滞一瞬。


    他这个时候,才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是他这两天忽略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现实——


    是的,苏旎的家境很好,不光是她对于模特薪酬的阔绰,还有她自身的张扬高傲,就连身上款式普通的一条白裙子,都能看出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她时而娇纵,时而蛮横,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高贵与傲慢与生俱来。她有权睥睨众人,而他,则与她完全相反。


    她拥有一切。


    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入夜。


    万籁俱寂。


    许知白送走小姨,回到二楼,准备冲澡。


    刚进浴室,他就看到浴室的洗漱台上,正放着苏旎下午换下来的衣服。


    不怪小姨会对苏旎好奇,许知白自发生意外之后,就有些刻意封闭自己,与他人减少交流,减少对话。因为听力下降,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连说话都变得吝啬。


    几乎没有人能再走进他的生活。


    苏旎……大概是小姨见到的第一个人。


    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许知白的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他凝视着这件衣服,最后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内所有的躁动,拿起衣服,丢进一旁的脏衣篓。


    许知白的理智让他决心将自己和苏旎的关系定义为最普通最简单的金钱关系——


    他需要钱。


    她需要模特。


    至此便好。


    不要自寻烦恼。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轨迹相交,日后始终会相错分离。


    他相信,只要他现在及时清醒,及时按住自己的心,未来就不会徒增枝节。


    许知白的思绪是清晰理智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妄想什么,可是到了夜里,他还是失眠了。


    他睡在他自己的床上,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好像苏旎悄无声息地留下了她存在过的痕迹,他的鼻息之间,隐隐约约的全是属于她的气息。


    他闭上眼,她强势侵袭他的脑海,下午在画室两人之间微妙的肌肤相触,再一次让他烫了呼吸。


    她手指的柔软,皮肤的温度,总是浮着一层笑意的眼睛,让他的内心实在难以平静。


    隐秘难耐的少年心绪让许知白辗转难眠,额间和脖颈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感性和理智相悖,越是想要压抑克制,血液里的冲动就越是翻涌。


    终于,他再忍不住,在黑夜之中睁开眼睛,变得沉重的呼吸和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随着喉结的滚动所见端倪。


    下午他试图沉入泳池来沉淀这份不该有的躁动,此时此刻,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掀开被子下床,带着一身的薄汗和难以疏解的欲.望离开房间,再次走向隔壁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