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罪孽

作品:《清君侧

    那门房名叫孙华,正是京城人,住在城北的一处巷子中,家中有一个六十岁的病弱缠身的母亲,还有一个智力低下的十二岁的孩子,妻子早在临盆当日便去世了。


    孙华一个月中,是有两三天不必当值的,那两三日里,他要么待在家中照料一老一小,要么就在药铺待着。


    宋怀章派人去户部查了他常去的几家药铺。其他两三家清清白白查不出什么,只一家的老板是去年才从宜州搬到京城来,通关文牒都齐全,说话口音也像那么回事。


    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宜州,临近慎国啊。那里算得上荒凉,物少地稀,离京城脚程算不上太远,每年从宜州进京的人也不在少数。


    前不久,宜州太守徐允盛才上书请奏多拨些粮食,说是宜州的青年大都背井离乡,农人家中劳动力减少,每年交上税收后,便不大能养活自己,近两年更是收成惨淡。


    宋知乾最近也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若是独独减少宜州的赋税,无疑会引起众人不满,但是从朝庭拨粮食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


    实在是外忧内患。


    公主府内,宋怀章喝着茶,一个个想人选。


    是林家大小姐呢,还是定远候嫡女呢。


    桌面上铺着请帖,宋怀章的笔迟迟下不去,犹疑中,宋庭玉轻快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进来:“皇姐!你看我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她甫一进门,便看见皇姐朝着她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慌。


    宋庭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冬月,城北与城东的交汇处,嘉善公主心怜百姓贫苦,天气骤寒易感风寒,却没有钱看病,特请了京中有名望的大夫,还让御医留着坐镇。


    殿下派人在街边做了几个个小的简易医馆,免费坐诊,药钱更是便宜八成。


    公主心善,怕病人等待途中着凉,还一个一个发厚衣服和热粥。


    只是冬日边关将士本就急需粮草,朝廷上下不大富足,便也只做个三五天。


    一时间,排队的人乌泱泱一长串,一眼望不到头。


    正好轮到孙华的休憩日。


    宋庭玉顶着寒风在外施粥,嘴上客客气气,心里早已骂成一团。


    皇姐说的好听,要抚慰边关将士的亲眷,穆清调职回京本就引起了一阵不满,如今天寒,看病施粥最是能收获民心,她自己怎不来?


    累活全丢给她,名声又不只是她的,宋怀章一向很会压榨她。


    宋庭玉见天色不早,打算同前两日一样自行打道回府,晃眼间在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了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凑近看了看,竟是摘星。


    这还是摘星第一次出府,她往日从不在众人面前露面。


    如今未施一点粉黛,粗布麻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宋怀章身边的两位婢女,揽月和摘星,只要是外出,她随身跟着的一定是揽月,可以说除了公主府里的人或是像她这般熟悉府中情况的人,没人知道昭阳公主还有个贴身的婢女。


    她出来做什么?


    宋庭玉一向知道,皇兄皇姐暗地里操心的事是不会让她知晓的,她们一向将她视为天真顽劣的孩子,国事太重,是以不愿让她也承担。


    上次为荣王赐封地的事是,这次施粥问诊也是。


    与往常不同,皇姐太不寻常了,宋庭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直觉二人谋划的是很大的一盘棋。


    宋庭玉很快移走目光,匆匆上了马车。


    她的确对国事不感兴趣,但她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了。


    摘星默不作声观察前面两人。


    孙华正扶着他那腿脚不好的老母亲一点一点往前踱步。


    老妇人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颤:“华儿啊,这段时日,你不是说大人心善,给了好些药,吃都吃不完,咱们何苦来凑这个热闹。”


    孙华闻言,低声劝道:“娘,有宫里的御医给您看病呢,那可都是天子贵人们才能见到的,医术肯定不一般,有御医给您看病开药,您也能好得快些。”


    “我都多大岁数了,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还管什么好不好的,一身的老病,得陪着我进棺材喽。之前就和你说了,别花那么多钱给我看病,你自己留着,或者给小执花。”边说,她边重重咳嗽。


    孙执是孙华那痴傻的孩子。


    “您不知道,嘉善公主心善,那看病都不要钱,药也便宜,就跟送咱们似的,儿子没花钱,您老安心排着。”


    “公主啊?诶呦,那可是金贵的人,公主也在这?你不就是在驸马爷府里当差,是这个公主吗?”


    孙华按住母亲四处乱动去寻公主的身子,声音更低了:“不是,是另一个,您说的那个是昭阳长公主,这是嘉善公主。”


    “咱家里那些药也是驸马爷给的?真是大方哟。”


    “哎呀,不是驸马给的,是旁的大人看我可怜给我的,我也不知那大人姓甚名谁。您可别四处嚷嚷是驸马给的,闹成误会就不好了。”


    老太太不服地嘟囔:“我身子老了,头还是比你好用哩!”


    无声无息中,摘星退离了人群,偶有人好奇去望,也只能看见一节素白的脖颈。


    太阳已完完全全落山了,天幕擦黑。


    底细摸清了,便也能动手了。


    深夜,万籁俱静。


    本该在家中酣睡的孙华被迫醒来,抬头望去,一片漆黑下只有两个穿着严密的人站在他面前。脸被挡住,只从身形上看得出似是一男一女。


    孙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两位大人,不知草民犯了什么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求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你不知你犯的是什么罪?”


    男人开口,语气很是冷硬:“你不妨好好想想,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孙华的身子肉眼可见紧绷了起来。


    他咬牙道:“我不知道啊大人,小人最近都是在家里和驸马府中来回,不曾见过什么人啊!大人莫不是抓错人了?草民什么也没干啊!”


    “驸马?你既提起了驸马,便想不起来你给驸马递了多少东西?你现在倒是忘了家里藏着的那些名贵药材了?天子脚下,暗含异心,与不知来历的人交往,私下向驸马传信,若是因为你犯下大罪,九族都不够弥补你的罪孽!”


    孙华的头死死埋着,一声不吭。


    “张家药铺,你真的认为那药铺老板是宜州人?”


    眼见孙华的背因这句话猛地抖了一下,宋怀章的眼中冷意凛然。


    果然是他。


    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一字一句带着点说不清的蛊诱:“让我来猜猜,他同你说,他想要攀附驸马可苦于无门,于是威逼利诱让你替他送信,为此给了你不少好处。你便也这般就信了他的话,只将他看做一个宜州来的富商,想要攀龙附凤,自认为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如今才敢一字不言。”


    “可如果,他是慎国来的敌探呢?孙华,你与贼人勾结,瞒而不报,通敌叛国,罪应当诛,你的家人也会因为你而惨死,现在,你还是不肯认罪吗?”


    宋怀章提高音量,一字一句的质问砸地孙华头脑发蒙。


    他愣怔地抬起头来,恍如做梦般轻声重复:“敌探?叛国?”


    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孙华连滚带爬往前几寸抓住宋怀章的衣摆,言语混乱,涕泗横流:“不,不……求求大人,我不是,小人不知,小人不知他是慎国的人啊!他那时拦住我,然后给了我钱买药,只让我送信,我以为他是好人啊大人,我真的没有通敌,小人被蒙骗了啊!求求,求求两位大人,放过我吧,我一生谨小慎微,生来就是大暨的人,我怎么会叛国呢……”


    “你别怕。”宋怀章嘴角含笑,语气变得轻缓:“只要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就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们知道你无辜,是来帮你的。”


    孙华闻言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宋怀章整理了自己被抓皱的衣服,好整以暇听起事情的起端。


    “所以,那药铺老板真的是慎国的人?”


    公主府内,跑来质问那日见到的摘星的宋庭玉,如愿以偿听到了完整的发展,好奇发问道。


    宋怀章轻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门房不懂,你也不会动脑子?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如何快马跑到宜州,还能在他有通关文牒的情况下查到他是慎国的人?我随口说唬他的罢了。”


    “这几个月来,门房共替那人送了七八次信,只是之前,陆堂都未曾有回信。约是大半个月前,陆堂让那门房回了一封,只是不知二人信里说的什么。”


    “反正那孙什么都反水成你的人了,想知道也不过是多等一段时日。我倒是真的好奇,你说陆堂总不能真因为想同你修补感情才去看的信吧?”宋庭玉脸上带了些揶揄。


    提到陆堂,宋怀章的表情淡了下去:“他实在是愚钝。永远拎不清好坏,永远后悔自己的选择,永远埋怨别人,永不知足。”


    宋庭玉不置可否,慢慢分析:“依我看,他并不是多想与你琴瑟和鸣,只是你不喜欢他,不看重他,他觉得被轻视,加上皇姐府中的面首个个样貌极好,他更自卑了。他怨怼你看不清他的价值,怨恨你寻欢作乐,伤了他那所谓男人的颜面。”


    “当驸马时想的是一步登天,跻身变为皇家人,当驸马后,又不甘只是你的附庸,真是矫情的男人。”宋庭玉如此点评道。


    宋怀章不禁失笑。


    二人正聊着天,门外,摘星面色古怪走了进来。


    面对姐妹二人的目光,摘星犹疑道:“殿下,驸马求见。”


    “不见。”宋怀章不耐道。


    话毕,却见摘星并未退下,她几欲开口,神色愈发奇怪,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驸马说,有贼人向他传信,试图拉拢他打听您的底细,还乱嚼舌根,妄图破坏殿下与他的夫妻感情,故而前来禀报。”


    宋怀章整个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