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头脊椎被压弯的驴。


    背部有一个巨大的凹陷。脊椎中段突兀地下陷成了弧形，仿佛有人拿巨石在它背上，硬生生凿出一个坑洞。


    让人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子里，这头驴的背上驮着垒着一包又一包的重物，背被压得弯弯的，不堪重负，艰难行走。自某一天起，卸货后塌陷的脊背许久未能弹起，也无法再弹起，保持着深沟形状，像块冷却的铸模。


    镜头一转，驴的睫毛黏着结成块的分泌物，右眼角挂着颗浑黄的水珠，蔫蔫地甩了甩耳朵，那颗水珠在脸颊的短毛冲出条歪扭的泥痕。


    【这驴的背...看得人好心酸】


    【这就是驴的命，何尝不是我们自己】


    【泪目了，因为我也是千千万万牛马驴中的一个】


    【人的苦不是驴带来的，而驴的苦却是人类给的】


    【驴主人太狠心了，怎么能把一头驴压榨成这样】


    【镜头快切，看看驴主人长什么样】


    现场PD关注到直播间观众的情绪不太对，拿起对讲机正要交待：


    先别把驴主人拍进来！


    秦无敌第一时间已经行动起来，将牵驴的老人拉到自己身后，挡住直播机位，并问工作人员要了一个口罩让老人戴上。


    这才让开。


    跃入镜头的老奶奶，她的头上扎着条脏兮兮的头巾，露出几缕花白的头发，眼角布满岁月沟壑，腰呈90度弯曲，佝偻着身子。


    弹幕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其实老一辈很多人也很可怜】


    【干粗重的活，背都被压弯了】


    【再次泪目了】


    【人和驴都不容易】


    镜头下移，给到这头驴的蹄子，依次特写，两只前蹄是栽蹄子，又薄又干，后蹄应是没有修剪过，活脱脱两个大榔头。


    陆嘉宝哽了哽，偏头与秦无敌低声商量：“我们给老奶奶的驴免费修蹄吧？”


    秦无敌不假思索地点头。


    陆嘉宝清了清嗓子走到老奶奶的面前，略提高了声量。


    “奶奶，我们帮您的驴修蹄，不要钱！”


    老奶奶有些艰难地仰起头，两片平瘪的嘴唇一瘪一瘪地动着，声音沙哑，说的方言，两只枯枝般的手，一只牵着驴，另一只缓缓抬起，摇了摇。


    摆手？什么意思。


    围观的人群里有位衣着整洁的大爷站出来，热心表示“我懂得起（听得懂）”。


    大爷弯腰同老奶奶讲方言交流一番后，皱着眉头，直起身有些激动地转述。


    一旁又有一位年轻人热心肠地以普通话进行二次翻译：


    “这位老奶奶说她不是来修驴蹄的，是想要卖掉这头驴换钱。”


    “这头驴干不了活了，要卖给屠宰场。”


    “老人家看到这里人多，又有人牵驴过来，就上这儿来问问。”


    直播间的网友们听到这话，有弹幕立马骂了起来——


    【卸磨杀驴！】【最毒妇人心】


    【这老太婆太狠心了，居然要把驴卖给屠宰场】


    【摊上这样的主人，这驴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累了一辈子，背都压弯了，最终却没有被善待】


    【一生牛马不得闲，得闲已与山共眠】


    “老奶奶一个人来的吗，是怎么来的？”秦无敌开口询问。


    陆嘉宝不知道秦无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撇撇嘴：“肯定是坐车......”话没说完，牵驴的绳子被秦无敌塞手里。


    ？干嘛给我！行吧，那就拿一下。


    “奶奶说她走着来的。天刚亮就从家里出发了，走了将近10个小时，20多公里的路。”


    镜头切给老奶奶的鞋子，灰扑扑的，沾满了泥土、灰尘，鞋底磨得薄薄的。


    “什么味道？”陆嘉宝抬手在鼻前挥了挥，转头问秦无敌：“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出汗后的酸臭味、大脚丫子味，混杂着老人味，额......”


    尴尬了，不就是从这位老奶奶身上散发出来的。


    秦无敌的胳膊肘一捅，将陆嘉宝捅出画面。


    “老奶奶看上去没有80，也有70多了，这么大的年纪牵着一头驴，从凌晨走到下午，这份吃苦的耐力令人佩服。”秦无敌说话时没有看镜头，而是看向现场PD。


    为什么看我？现场PD先是莫名其妙，尔后慢半拍的福至心灵。


    连忙接上秦无敌的话：“抱歉，我打断一下。我们录制这档节目的本意是想要让大家解压、放松，关注到这一项技艺，以及对动物养护知识的一个普及。”


    “节目没有剧本，每头驴的出现都是缘份。”


    让气氛变得这么沉重，不是节目组的本意啊！


    眼下的重点，要让录制回归到主线，“我有个提议......”


    陆嘉宝听得正入神，胳膊被秦无敌一把拉过，重新拉进直播画面里。


    ？他疑惑地看向秦无敌。


    秦无敌微偏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老奶奶，陆嘉宝秒懂：“我！”举手打断现场PD：


    “我出钱。”


    “老奶奶不是想卖掉这头驴吗？我来掏这个钱。”


    老奶奶有了钱，打消卖驴的念头，他们再帮驴把蹄子修了。最后，老奶奶欢欢喜喜地把驴领回家去。


    问题不就完美解决了嘛，皆大欢喜！


    立即让翻译大爷帮忙询问老奶奶的意见。


    大爷转达后，老奶奶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低着头沉默片刻，才迟疑地点头。


    【给陆嘉宝点个赞，这事办得不错】


    【少爷，真男人也！】


    【本来想骂陆嘉宝何不食肉糜、没礼貌，没想到他会主动站出来掏钱，人挺好的】


    【快帮这头驴把蹄子修了吧，太可怜了】


    绑绳、驴腿按在马凳上，以及修蹄的过程中，这头驴的表现反常的十分温驯。


    不反抗、不踢人、连受惊的叫声都没怎么发出。


    秦无敌修完放下铲刀，转头看向驴的眼睛，它的眼神里透出一种麻木。


    万物有灵。也许今早被主人牵着出远门，它就知晓了自己的下场。


    它的第一次出远门，也将是最后一次。


    “奶奶，这笔钱您拿着。”陆嘉宝让节目组帮忙凑了现金放进一个大信封里，塞到了老奶奶的手上。


    老奶奶拿着信封察觉到厚度不对，打开封信看了一眼后，摆摆手，推拒着表示“给多了”。


    在翻译大爷的劝说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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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颤巍巍塞进了胸口的厚衣服里。


    “还有这个。”陆嘉宝双手递上驴的牵绳。


    老奶奶呆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绳子，良久，枯枝般的双手挥了挥。


    陆嘉宝指着身后的驴，解释：“这头驴还给你，我们不要。你牵回家里去，希望你不要再卖掉它了。


    它驮重物，背都弯成这样了，怪可怜的。”


    老奶奶仍是固执地摆手，不肯接，艰难抬起头跟身旁的翻译大爷说了些什么，哽咽着，抬手抹了把眼睛。


    “唉！”大爷叹了口气，为难地表示，老奶奶称跟这头驴的缘份已经断了。


    她要卖掉它，它心里肯定有怨气，恨她了，不能把它带回家了。


    现场有人嘘声议论起来，直播间的观众看到这里，同样不理解老奶奶收了钱，居然不肯要这头驴了。一时间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不少弹幕也发泄起了情绪。


    ——


    对面直播间的柴涛见状连忙站出来控场，安抚观众情绪。


    “请大家冷静一下，我相信奶奶跟这头驴一定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铺垫一堆后，柴涛斟酌着该用什么词说出结论。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我尊重老奶奶的选择，希望大家也一样。”秦无敌站在驴的身边，摸了摸它凹陷的脊椎处。


    “嗯~嗯~”驴缓慢眨眼，发出轻柔、短促的鼻音，似乎在表达赞同。


    老奶奶抹着泪，弓着90度的腰，步履蹒跚地走来，朝驴的脑袋伸出手，那驴乖巧地微微抬头，额头轻蹭老奶奶的掌心。


    咔嚓。有围观人群按下相机快门，记录下这令人动容的瞬间。


    **


    节目录制结束。


    柴涛一边摘下身上的收音设备一边同旁边的人赞叹。


    “想不到啊想不到，终极的人气PK环节变成了《人与动物》情感关爱栏目，主题升华了！”


    詹昭接过团队人员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心情笑道：“虽然输了，但输的心服口服。


    那个叫秦无敌的年轻人，太厉害了。本来觉得他不继续演戏，可惜了，现在倒觉得——真要往综艺圈发展，喜欢看综艺的观众有福了。”


    “对了，你手上不是还有一档新综......”


    两人走在前头，工作人员紧随其后，背影渐远，声音也渐渐变小。


    —


    前往机场的路上，一辆黑色保姆车里。


    “哈哈哈哈哈哈！”


    陆嘉宝双手捧着平板，咧着嘴再一次开心感叹。


    “我超！真的赢了哈哈。”


    好久没有看到少爷这么笑了，真好。坐前排的经纪人扭着脖子回头，目露欣慰眼含水光地夸夸：


    “嘉宝，你太厉害了！


    直播间在线人数破了100W！


    不仅PK掉了另一组嘉宾，拿下第一！


    还登顶了颤乐平台的人气榜第一！”


    “低调低调，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陆嘉宝的嘴角压都压不住，都吊成耐克了。


    想起最后宣布结果时，现场PD都傻眼了。


    不过——陆嘉宝收起脸上的笑。


    老奶奶最终还是没有带那头可怜的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