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妍咬着唇,试图藏起外露的笑意,悄悄将头偏过去,双眼跟黏在地面似的,只顾闷头走路。


    做出这个决定,便意味着她在心中跨越了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又或者早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行为举止就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言语或有不实,心却不会骗人。


    时至今日再说不愿与贺明朝有瓜葛,不仅外人听了摇头,连她都无法再蒙蔽自己。


    心跳如同随风摇曳的烛火,在胸口轻轻晃动,林夕妍虽觉忐忑,但并不后悔。


    “人多,”贺明朝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动了动手指,与她扣得更紧,将所有空隙都贴得严丝合缝,“这样更好。”


    余光瞥去,林夕妍似乎将头埋得更低了。


    贺明朝有心打趣,“在这当鸵鸟,也不怕撞到别人。”


    她这才抬头看路,脖子却像僵住了动弹不得,死活不肯朝他那侧多偏一分。


    话倒说得直白:“有你在,不会让我撞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撞到我的,对吧?”


    尾音上扬,明显也在调侃他。


    贺明朝没回答,但脚步明显放慢了,与她并肩而行。


    古城多的是小酒馆,林夕妍偶尔在门口驻足,一想到贺明朝酒量不佳,就没有进去的打算。


    路过排长队的店,他们也只凑热闹在外面看两眼,谁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所有古城古镇似乎都一样,这次也像在平江路、山塘街一般走马观花。


    林夕妍想起先前两人在平江路,贺明朝花大价钱买的苏扇,“那把几千块的檀木扇好好收藏了吗?”


    “在现在住的地方,都还在箱子里。”他打包带来的东西多,只拿摄影设备当宝贝,用不上的那些就不拿出来占地方。


    “真是暴殄天物。”


    “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你以前每次买画具不都这样给自己洗脑的吗?我现在有点收集癖好,到一个地方就想拥有当地特色的文创,等以后在哪里固定住下来了就做一个展示柜。”


    “那你这次准备在云南拥有些什么?”


    “这个嘛……”贺明朝的目光落在林夕妍身上,兴许是因为这长久的停顿,她终究还是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沉默中似乎能听到他无言的答案。


    “我听说云南有一种版画叫甲马,是白族的非遗,有机会想亲手做一张,更有纪念意义,”他指向路边的一家甲马体验馆,“什么时候你空了,能陪我一起来吗?”


    林夕妍二话没说,拉着贺明朝径直朝那家店走去,“择日不如撞日,时间还早,现在做不好吗?”


    贺明朝本就无事,况且还能借此机会与林夕妍多待一会儿,对此更没有异议。


    这也的确是她的风格,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在不用在意秩序的时候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家店被延伸出来的白色雨棚遮挡,檐下是个小花园,白色木门被绿植包裹,门外的墙上贴满黑白甲马。


    店内的甲马更是挂满了整个空间,抬眼望去,桌上、墙上,木刻原版和印制画无处不在。


    店里有几位客人正在制作中,晚上接待的只有老板一人,见有人进门,忙迎上来。


    “二位是想体验甲马吗?可以看看墙上的图案,选择与自己最有感应,或者心中最想要的祝福。”


    两人一边挑选,一边听老板在一旁讲解甲马的历史渊源。


    这原本是用于祭祀祈福的媒介,板上图案多样,在发展中融入了白族本土的文化。


    体验的步骤很简单,先用滚筒给版面上色,再将东巴纸盖在上面,经过按压将图案拓印至纸上。


    林夕妍选了刻有平安神的木板,她跃跃欲试地来到桌前,将两边的袖子随意往上撸,便迫不及待磨起朱墨。


    “现在可以上色了。”老板示意她进行下一步。


    沾满朱墨的滚轮倾斜着在木板上反复碾刷,直到每一块阳面都沾上色,得到老板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指示,林夕妍才将东巴纸覆盖上去。


    随后放进按压机,正反各用力按压两次就算完成了。


    在按压式林夕妍多停留了一会儿,她担心像每次盖印章一样有几处上色不均,拿出来后小心翼翼揭开,看到红色的平安神跃然纸上,莫名地感到欣喜。


    就好像在西园寺抄完经的刹那,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贺明朝,“很简单的,看一遍也会了,你试试。”


    看着简单,做起来也不难,贺明朝却在第一步上色的时候就犯了难。


    “再斜一点,下面多刷点墨,不然印出来会很淡。”老板原想走开,不禁又多说了一句。


    “没事,我来教他,”林夕妍让老板去接待新来的客人,“你怎么不先把袖子拉上去,白色的衬衣如果染上朱墨就不好洗了。”


    贺明朝已经戴上了手套,握着手柄的手套正中也已经染上红色,他将双手往林夕妍面前一伸,“有劳。”


    “要说请。”


    “请林小姐帮我挽一下袖子。”


    林夕妍嘴上开着玩笑,手没闲着。


    他衬衣的袖口很小,要往上挽得先解开袖口,但扣子不好解这一点林夕妍下午已有领教。


    她这次耐心十足,没费什么力气就都解开了,倒显得下午格外心急。


    “好了,你拿滚筒的时候手腕适当放松点,力道均匀了颜色才上得均匀。”林夕妍不觉得这有什么技巧。


    贺明朝闻言重新握住手柄,神情认真,眼神专注,来回刷了几次才进行下一步。机器按压更是简单,完全不用动脑子。


    与林夕妍不同,贺明朝没有犹豫便将东巴纸揭开。


    他选的是象征着吉祥幸运的天喜之神,店中所挂的对应说明上只说天喜之神是主管幸运的神,能给人带来幸福与好运,意味着喜事降临。


    但其实这个神还掌管姻缘婚嫁,在白族的结婚祭祀中必不可少。


    看贺明朝的表情,对此并不了解。


    林夕妍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至少不管在何种场景,天喜之神总是给人们带来好事的。


    从甲马体验馆离开,贺明朝把装进信封的甲马递给林夕妍,“送给你,希望好运快快降临,让你所求之事都能如愿。”


    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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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妍脚步一滞,眼中闪过惊讶,“你知道我所求之事?”


    他摇了摇头,“上次在西园寺遇到你,既然点了香就必有所求,不管是什么,有天喜之神加持,双重庇佑,但愿你的心愿能更快实现。”


    “那就谢谢了,”林夕妍收下了,又把自己的平安神送出去,“其实这个是给你的,哪知道你也要给我。”


    谁能料到两人竟想一块去了,而她只是慢了一步,再递给贺明朝时看起来总像是不够走心的回礼。


    但不管对方怎么想,林夕妍还是要送的,“之前你说不再继续极限拍摄是怕有什么意外让家人担心,我最近也在想是不是当年的那番话说得太重,导致你耿耿于怀,还中断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如果真是这样,我难免会感到自责,希望这个平安神能保你一生平安,如果还是很喜欢以前的工作,不如再重新尝试。”


    她此时此刻说的这番话早在脑中想过无数遍,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也绝非表面上的客套,讲出来全凭真心。


    “我父母对我丝毫不关心,就算我死了,也不知道他们哪天才会得知这个消息。”贺明朝神色有一瞬寂然,很快又恢复如常,再望向林夕妍时眼神清亮,“我只怕你担心。”


    “平安神在这里,说什么死不死,”林夕妍皱了下眉,让他以后注意避谶,“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不过我想在二者之中找到平衡。”


    世间充满意外,极限拍摄的危险系数确实很高,但也是相对而言。


    哪怕是做个自由职业的漫画家,林夕妍也因为工作熬夜、长时间用眼,有过不少小毛病,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儿不致命,但可能在哪天也会有意外。


    她在心中如此反复地想,企图用一切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她当然希望贺明朝能够在平安的同时还继续自己喜欢的事业。


    “你真的不用太过在意我不再继续极限拍摄的事,”贺明朝明白她的思虑,“我曾经的确享受这种工作带来的挑战,和在未知中等待的感觉。但只要是摄影,我都一样喜欢,而且在西藏给情侣们拍婚纱照也是一种挑战,为了景色同样需要等待,成片总有与想象出入的时候。你或许会觉得这是退而求其次,可我的确在其中找到了一丝乐趣,这种期待、未知与失落和以前是类似的心境,不然我又为什么能在西藏待这么久呢?”


    林夕妍没说话,只是重新握住他的手,两人和来时一样并肩前行,往古城外走。


    这一次两人没有十指相扣,而是由贺明朝牵住她,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能将她的手完全覆盖。


    他继续说道:“像现在进行宣传拍摄也很有意思,在一个地方停留几个月,通过工作和生活深入了解一座城市的体会又是极限摄影和婚纱摄影无法感知的。


    “我也是这两年才发现不同类别的摄影各有趣味,多试试也未尝不可。就像你画漫画一样,一定不想因为在一个题材上有了成绩,就一直困在这个类型里。”


    最后一句话,与林夕妍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贺明朝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也紧紧回握了下。


    林夕妍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像砸在他心上:“那么,我们就一起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