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巧的玉米地不大，两人加上李老太一起忙到天黑便已经差不多结束。


    谢震东帮着将玉米全部运回来之后，浑身已经湿透。


    方灵巧心疼他干了重活，便要差使白昭去隔壁婶婶家借件男人衣服。


    “不用，我后备箱有。”谢震东在院里水龙头上洗了把脸，抹着一头凉水，笑说：“以往来不及回来的时候，通常就在外将就住一晚，衣服一直备着成习惯了。”


    “那你赶紧去，洗完过来吃饭。”


    “嗯，你东西收拾好没，吃完咱们回去。”


    谢震东转身去了门外，白昭瞧着结实的身子逐渐隐入黑暗，颀长的黑影被远处的路灯所勾勒出昏黄色的光晕，她突然倍感心疼。


    再怎么说他也是客人，如今忙到这个时候还想着带她回去。


    “谢震东，你真没工作吗？”白昭追上前，孤零零的黑影瞬间拥有了伴，融合成令人浮想联翩的轮廓。


    “骗谁都不会骗你。”谢震东扭过头，看着白昭。


    昏暗的灯光非常适合做些什么，谢震东盯着白昭含情脉脉的眼神，强硬压制着内心躁动不已的情绪。


    “我跟张鹏飞说过有事往后几天安排。再说，忙的话我心里有数，肯定会直接和你说。”


    “既然这样，那咱们明早走行吗？”


    “嗯？”谢震东弓着腰从后备箱里探出头，晦暗不明眼色，表情有些意外。


    “你别误会，我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白昭慌忙解释：“你放心，我没其他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你大早上过来，又忙了一天实在辛苦，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现在就——”


    “可以。”


    ‘走’字还没说出口，谢震东快一步开口应下。


    他关上后备箱，笑着打量起面前抿着唇明显心乱的女人，“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想法？要有，也该是我。”


    “……快点去洗澡，一股味儿。”白昭害羞，话说完赶紧跑了。


    吃饭的时候，白昭把这事和方灵巧一说，老太太立马让她赶紧收拾屋子去。


    “你那屋里空调效果好些，让小谢住。”方灵巧安排道：“你要么跟我住，要么去你爸房间睡。”


    老太太话说得清楚，两人也能猜到老人家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白昭当然不会忤逆，何况两人根本没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


    “您早点睡，我待会收拾好去我爸那边。”


    方灵巧见孙女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吃完饭早早进了房间。


    她岁数大经不起折腾，何况有她这个老太婆在，年轻人想说会话都觉得不自在。


    空间一下子腾出来，白昭更觉得哪哪尴尬。


    谢震东看着白昭食不知味的样子，便猜到她心里一定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桌上我来收拾，你要不也洗洗早点睡？”


    “好。”白昭没一点儿犹豫，丢了筷子快速进了房间。


    明明是她主动留他，现在处处不适应的倒成了她！


    谢震东看着跑没影儿的背影，嘴角不免扬起耐人寻味的笑容。


    /


    白昭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方才想起自己忘了将吹风机给拿出来。


    平常她都是回屋吹，今天……谢震东已经在她屋里。


    左思右想，白昭觉得自己不至于非得用吹风机，哪知刚进房间，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阵冷气吹得直打寒颤。


    父亲房间的空调是早几年她屋里淘汰下来的，没处放又舍不得扔，她料定这么长时间不用制冷效果定是不理想，谁知竟让她生生退了出来。


    没办法，白昭只能擦干发丝上的水珠去自己房间拿吹风机。


    门没关，白昭推开一点儿缝隙，发现谢震东正坐在床头看她书桌上的相框。


    那是一张她大学毕业时穿学士服的照片。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手里抱着一捧黄灿灿的向日葵，正对着镜头露出甜甜的笑容。


    听见门口的动静，谢震东抬起头，正笑着扬一扬手里的照片，“没乱翻你东西，这张放桌上的。”


    “我是来拿吹风机，不是侦查你。”白昭从旁边柜子上取走吹风机，扭头正要出去，却被谢震东拦下。


    “在这吹吧，我给你吹。”


    白昭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吹风机已经被抽走，谢震东插、上插头，正站在旁边等着。


    “我自己来。”想了想，白昭关了房门，抬脚走上前。


    “怎么，担心我不会？”


    “不是，我——”


    “那就乖乖站好。”谢震东伸长手臂，推着白昭背对着自己，打开吹风开始给她吹头发。


    “嗡嗡”的声音吵得人心乱了套，白昭在这么嘈杂的声音里，竟然觉得谢震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温柔。


    柔风阵阵吹过头顶，粗糙的大手刻意放缓了动作，谢震东五指慢慢渗进白昭的发缝，将那些潮湿不听话的头发轻轻拨开。


    不用自己动手，吹头发的过程相当舒服，白昭眼前逐渐朦胧时，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夏日里独有的安宁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暧昧，白昭听着屋外蝉鸣的声音，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扬长而去。


    可让她主动留下，指定令他乱想。


    她正纠结着，谁知谢震东已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困吗？不困的话过来说说话。”


    白昭确实有此想法，虽说是过来接她，然而忙活一整天，两人并没有好好说上几句。


    白昭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见谢震东还在看那张相片，不免感到好奇。


    “总盯着做什么？”她问。


    “好看。”谢震东将照片拿到她面前进行比对，“比现在还要好看。”


    “谢震东！”本就被吹热的脸颊热潮还没有褪去，新一轮的红晕已经覆盖上来，白昭故意板起脸，“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谢震东没回，笑着继续欣赏手里的照片。


    隔了一会儿，他才将手臂拿下，转而握起白昭放在双膝上的小手，凝神了片刻，“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什么想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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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想法？”


    “那会我就想啊…白老师那么一般的长相，生的姑娘倒是好看。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囧囧有神，说起话来都十分可爱。”


    “只有可爱吗？”显然，这个答案白昭并不满意。


    “还有点儿…傻气。”谢震东将那双手放到自己怀里，边安抚她的情绪边笑着往下说：“谁家好孩子会主动和问题学生说话？还眼巴巴告诉我她爸爸不凶？”


    过去十年，白昭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送他巧克力，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谢震东浑身湿透，冷冰冰看人的眼神。


    “我是怕你跟我爸杠起来。”白昭解释：“毕竟他是老师，你要真这么做实在不给他面子。”


    “你觉得我敢吗？”


    白昭摇头，诚恳道：“不太好说，不过我给巧克力你没拒绝，我想你应该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对了，那会你为什么会被我爸逮回来？”


    “我爸去世受打击了呗，再加上一帮亲戚冷言冷语实在看不惯。”


    “那也不能拿学业开玩笑吧？”


    谢震东耸耸肩，“十六七岁的年纪哪懂得了这么多？从小到大我其实一直挺混账，也就那次你爸把我捉回去之后，才算彻底开窍。”


    从小到大，白昭只知道父亲是一位把毕生心血都投入到教育事业的男人，她知道他的生平事迹，然而那些都离她遥远。


    眼下，谢震东就在她面前，白昭心里那股子崇拜感再次油然而生。


    “我爸…他跟你说了什么？”


    “老生常谈那些话吧。不过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并没有像其他亲戚那样冷眼看我。他认定我能走上正道，他相信我可以考上大学。”谢震东在说这些时，眼里有光，并不像他平常吊儿郎当跟人开玩笑的模样。


    他这人拎得了清重，但凡说到心坎上，总跟变了个人似的。


    白昭看着谢震东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一双眸子仿佛不再清晰，想来也能猜出他旧时记忆并不算好，那段时光或许要比她想象中更让人酸涩心疼。


    “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变得很好。”白昭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开，又一点点挤进他骨骼分明的指缝里，再之后与他冰凉的手掌紧紧相握。


    “我那会愿意跟他回来，其实是因为身上没钱了。”谢震东逐渐扣紧那双手，似在回忆，“……不过，那碗面确实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碗。”


    “你爸后来可真没少动真格。”谢震东又想起一事，津津乐道起来，“我记得是高三那年，我二模考试太困眯了一小会儿，他老人家知道后硬生生把我拎到操场跑圈。那么多高一高二的学弟妹围观起哄，他愣是一点儿情面没留！”


    “你没反抗吗？”白昭提着心，似乎有些紧张。


    “还真没有。”


    “为什么？”


    “快高考了吧。而且他是唯一一个能把我从邪道上给拉回来的老师，我不能让他失望。”


    “你确实没让他失望。”白昭眼里亮晶晶的，说起这话时眼眶里微微泛起浅薄的水雾。


    “以后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