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沈愿是被公鸡叫醒的，迷迷蒙蒙地睁眼，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是凌晨五六点的样子，


    “愿丫头！起床了！饭在锅里，我先去地里了！”


    老李头的声音传来，彻底赶走了沈愿的睡意，


    等她从房间里面出来，早就没有了老李头的人影，角落的农具也少了，


    她把锅里刚刚煮软的窝窝头拿起来，另外一只手接过一旁的镰刀就往屋外跑，


    村庄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醒过来劳作，结伴而行去往农田里面收着已经成熟的庄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沈愿跟着人群前进，路上也有认出她来的，


    “愿丫头出来啦，老李头已经去田里收庄稼了吧”


    “当然，老李头都是第一个上庄稼地里去的，谁会比他还早啊”


    “愿丫头，要好好吃饭啊，别饿着了，还在长身体呢”


    ……


    沈愿在一路上收到了不同人的吃食，都是他们中午的午饭分出来的，


    有去收庄稼大爷的饼子，也有隔壁大娘给的煮鸡蛋，


    来到了麦田里，金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每个人都有干劲地下地去收庄稼了，


    远处一个弯着背，戴着帽子的人影正是早早出门的老李头，


    沈愿小跑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旁边同样收起了麦子，


    身体还很小的原因，收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其他隔壁的庄稼早就快要收完了一大半了，


    老李头也没有过多着急，到了正午就带着她到了大树地下乘荫，她啃着大叔大娘给的吃食，


    老李头同样从包里翻出了面饼子，还有两颗鸡蛋，放在沈愿的怀里，


    “妞，多吃点，下午这里就能收完了，到时候我带妞去镇上看看，


    给妞要做身新衣裳，过年的时候妞就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老好看了”


    老李头用汗巾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满脸都是对她的慈爱，


    沈愿怔愣了一下，有点出神，握着饼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撞进老李头关爱的眼眸里，


    因为年纪大了，眼里泛着浑浊，岁月留在他脸上的痕迹很重，唯独除了那带着乡音的话语，藏着都是对她的喜爱，


    她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知道了，爷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镇上看看啊，爷爷也一起穿新衣裳”


    “好好好，爷爷和妞儿一起穿新衣裳”


    到了下午，天气比较阴凉，所以收麦子的速度也很快，老李头和她扛着几袋麦子就回去了，


    随后老李头带着她赶上了最后一趟搭上去镇上的牛车，是隔壁李大娘家的牛车，


    李大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两人聊着，得知了他们要去镇上做新衣裳，特意多留了半个时辰，会在那里等着他们，


    老李头带着她去拿了几袋麦子换了铜钱，


    沈愿在街上左顾右盼，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古代的东西都显得那么的好奇，


    各种小贩商摊，吆喝声，中间穿插着人们的交谈，


    沈愿被路上的糖葫芦吸引，又大又圆的山楂包裹着一层糖衣，格外的诱人，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转过了头寻找着老李头的身影，


    他在买一些日用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数了数还剩下的铜板数量，摸了摸她期待的小脑袋，


    牵着她的手买了一串糖葫芦，


    沈愿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立刻把糖葫芦举起递给了老李头，


    他咬了第一口，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真甜，好吃，丫头”


    沈愿见状也尝了一颗，小脸皱了起来，外面的齁甜，里面的山楂怎么这么酸啊，


    “哈哈哈，丫头被酸到了吧，这小脸都皱得更爷爷一样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衣坊，


    沈愿被眼花缭乱的各种好看的衣服给闪瞎了眼，


    那是什么料子，那么细腻精美！


    那边的在太阳底下还发光，


    那个刺绣好牛逼，


    原谅沈愿词汇不够只能感叹了，实在是见识不太够，知道古代的料子好，不知道好成这个样子，


    挑来挑去，她选了一匹红色的棉布，带着点花的图案还是老李头选的，


    隔壁家的大娘会做衣服，到时候让隔壁大娘给做出来就行了，


    沈愿坐在衣坊外面，等着老李头出来，他同样在里面挑着新年要穿的衣服，


    沈愿百无聊赖地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天突然黑了，


    她抬起头，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衣服不算特别的奢华，


    右衣袖子还打着补丁，却是长衫，看起来像是古代的读书人，


    读书人……教书先生吗？


    正当沈愿思考着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那位板着脸的老人的脸色转变，


    展现出与他面容不符的……猥琐？沈愿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多看了他几眼，


    老人挑了挑已经斑白的眉毛，捋顺长长的胡须，仙风道骨的模样，


    “小友看你骨骼清奇，定然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可要老夫帮你测上一测？”


    沈愿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了，站起身，拉开了与老人的距离，


    老人原本还自信的面容慌乱了一瞬，向前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被她灵活地躲开了，


    他跌在台阶上，仙风道骨的面容变得狰狞，


    “哎呦，疼疼疼，疼死老夫了”


    “你这小娃娃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啊，想要老夫卜卦的我还不算呢，就你这个小娃娃居然还躲我”


    “老夫我不活算了，老夫的面子就这么没了”


    老人双手靠在台阶上，故作掩面哭泣，实则暗地里偷瞄着她的神情，


    沈愿压根不搭理这种老人找麻烦，等老李头出来牵着他的手离开了，


    老人见状急忙想要留住她，


    “小友，只要十个铜板，不…五个，五个就行，再不济三个啊，小友别走啊”


    旁边也开始聚集起了人群，有见过老人的就开始讲述他的过往，


    “这位老头穿的倒是像个读书人，却诅咒当地最大的谢老爷，啧啧啧，还骗过了官府，现在还在骗小孩”


    “对啊对啊，小姑娘别被他给骗了，他说得都是假的，就是为了骗你的钱呢，快和爷爷回家去吧”


    ……


    人群众所纷纭，徒留老人坐在地上，就干巴巴地嚎着，光打雷不下雨，


    老李头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大包子塞到了那位老人手里，


    老人被他的举动顿了一瞬，老李头已经牵着沈愿走远了，


    人群见已经没有了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


    老人掸去身上的灰尘，像是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只手拿着包子，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向远处走去。


    沈愿和老李头坐在返程的牛车上，天边的夕阳把红色的布料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老李头跟李大娘的对话，一切都显得很宁静。


    时间匆匆过去，天地间被一层银色覆盖，


    沈愿和老李头坐在屋内看着外面一团又一团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妞，下雪了，到了冬天了，明年春天播种一定能收成更好”


    沈愿点头附和着爷爷的话，大门被敲响，探出了两颗圆滚滚的脑袋，是村里的小孩来找她玩的，


    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相处，她早就和这里的小孩子打成了一片，感受着与当大人截然不同的情景，


    还是挺有意思的，她也就没有拒绝，


    沈愿回头看向老李头的眼里含着期盼，老李头又给她多添了一件衣服，


    “妞，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啊，要不然外面的大虫就会跑进来把妞吃了”


    老李头装作凶狠的样子，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推着她出去跟其他小孩子玩，


    “好的，爷爷”


    沈愿说完就跑出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挺起胸膛，自己毕竟还是孩子们的老大哥，怎么可以这么不稳重呢？


    冷静矜持


    推开门去，五六个小孩守在门口，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沈愿这个时候老有成就感了，带领着自己的小弟们往山上走去了，


    山上的地形早就被一群小孩子摸熟了，


    几人很快就找到了木耳，荠菜，还有一类红色的果子，叫做营实，也就是现代的玫刺果，


    大大小小的小孩都背着背篓，往背篓里面捡着这些吃的，


    不过一会儿，每个人的背篓里面都装了大半篮筐的吃的，


    山下的炊烟开始袅袅升起，村子里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做饭了，


    “愿老大，我们回去吧，马上就要吃饭了”


    其他小孩都眼含期待，仿佛只要她下一秒答应就会立刻冲出去，


    沈愿刚想要同意，眼神不经意瞄到了，枯黄的藤蔓，顺着视野向下，半截微微露出来的山药的影子，


    她又想起了老李头佝偻的样子，稍抿唇瓣，


    “你们先下去吧，跟我爷爷说一句我晚点回去吃饭”


    其他小孩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却格外听话，纷纷点头，背着半大筐的背篓就下山去了，


    沈愿小心翼翼地沿着藤蔓向下挖着，是野山药，成色也很好，


    她把野山药放进背篓里，一个小坡下有更多这样相似的藤蔓，


    旁边是已经枯死的树干，她抓着了其中一根沿着小坡慢慢地挪着，


    到了平地，拿起背后的小锄头就开始挖起了山药，


    她的背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填满，


    沈愿感受了一下背后的重量，眼里划过得意的神情，不愧是我，爷爷看到一定会夸我的，


    重新爬回去，


    走下山的脚步渐渐加快，隐隐约约有跑起来的趋势，


    她也开始像个孩童一样，期待着大人的夸奖和鼓励，希望那双手依旧轻柔地触碰着，


    比热腾腾的饭香先来到的是刺鼻的烧焦味，沈愿的脚步一顿，只是以为是哪家的饭做烧焦了，还没有在意，


    村庄的边缘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明显，被黑烟笼罩的村庄，大火在不断的蔓延着，烧掉了一间又一间房屋，


    沈愿的瞳孔一缩，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唇色变得苍白，脱下了外衣泡进冰冷的河里，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嘴巴，


    加快了往自家跑的速度，冰冷的空气不断地往她的鼻子里面钻，她的双手双脚也开始发冷，大脑好像也要晕了过去，


    等她跑到了家门口，早就是一片被烧焦的死寂，大门一碰变如雪花一样碎落，


    她急匆匆地跑进去，堂屋没有人影，房间里面也没有，


    她颤抖着手推开了厨房的门，一个烧焦的人影倒在厨房门口，锅里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是老李头早就答应她要吃的玉米红薯粥，很甜，比那次的糖葫芦还要好吃，


    沈愿蹲下来，试图去欺骗自己那个人影不是老李头，一样的身形，一样的手指弯曲弧度，佝偻的背影，


    今天大家都在欺骗我吗，这个不好笑……不好笑的…


    她的眼里泛起一层水雾，把背篓放下，试图背起老李头，却像是碎块一样抓不住，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爷爷，我帮你拼好，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遍重复着，不成人形的尸体也慢慢变成了一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