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笳/010


    泽川暮沉默了几秒，随即当这支签不存在，继续往里面投钱，抽签，而她身边“凶”“大凶”“小凶”的神签散落一地。


    五条悟捡起了几支，嘲笑道：“你该不会把所有的凶签都抽完了吧？”


    泽川暮一手摇晃着木盒，一边转头，凶恶地看了五条悟一眼。


    夏油杰捡起泽川暮第一次抽出的那支细细的签子，上面写着：“第四十二番·大凶·御神签”，签文是：


    “若直视仇恨，


    反复磨刀，


    你的面容，


    终将化作鬼祟模样。


    若以伪装的面具应敌，


    每一步，恐伤自己之血。


    愤怒之火，无法温暖己心，


    保持人心，莫让自己堕入怪物之境。”


    在泽川暮用完兜里所有零钱，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往里面投的时候，宫司脑门上已经隐隐出汗，劝解道：“即使抽到凶签也不必过分担心，重要的是保持澄明温和的心态……”


    泽川暮语气不变：“那要是一直只抽凶签呢？”


    说话间，又一支签子从小孔里掉下来。


    泽川暮蹲在地上，按住那支神签，以抽游戏卡池的虔诚心态在心里念道：“保底好运，出来吧！”闭眼翻出一支上吉签！


    五条悟凑上来看了一眼：“凭什么你保底好运大爆发？！”


    “那么大声干什么？！”泽川暮显得很得意，“放尊重点，我氪了多少你不知道？”


    保底抽出的签是“第一番大吉”，好签中的好签，签文又带点枯木逢春的祝福意味，让泽川暮格外满意。


    这份好心情维持到了泽川暮在绘马上面写祈愿的时候，“绘马”也就是祈福牌，此时的泽川暮感到天宽地阔，心情格外美妙，大笔一挥将牌面上写得满满当当。


    她写完又看了一眼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夏油杰的祈福非常正派，希望神明保佑父母朋友原理灾厄病痛，希望邪祟尽除之类。


    五条悟像是在向奶油大福神明祈愿，另外还许愿自己的学校能开一家甜品店。


    泽川暮哼着歌整个人都很蓬松。五条悟凑过去看泽川暮的绘马，上面普普通通的祈福词里面大喇喇地夹着泽川暮的笔迹：“我真棒，我真美，我真厉害。”


    要脸要不了一点。


    -


    仪式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七点，逢魔时刻。


    日头偏西，神社内幽影覆庇，山风吹得枫林松柏沙沙作响。


    三个人坐在一块由最后的夕阳映照的石凳上，泽川暮和两个咒术师泾渭分明。


    夕阳像一团金黄色的奶油，照得五条悟的头发尖尖都氤氲着辉光。


    泽川暮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嘲笑了一句“魔法少男”。


    她“咔哒”一声勾开可乐拉环，让它咕嘟咕嘟冒气泡。


    两个魔法少男在旁边，泽川暮给他们讲解着这次委托的具体工作。


    按泽川暮的话来说，她确实是个打工人，干的也是巧言令色的工作。


    “我们的调查对象——藤守真曾经是厚生劳动省的干员，后来被发派到了海关工作。”


    她喝一口可乐，比出两根指头，“派我过来呢，一是因为我和厚生劳动省的部长沾亲带故，二是因为我和藤守真有过交集。”


    “3月5日下午8:40，临近下班时分，政府的保洁看到藤守真办公室还有灯光亮着，遂提醒他下班回家，打开门却看到藤守真死在办公椅上，死状诡异。”


    “后来经过鉴定，藤守真的死因是咒杀。我的上司派我来调查这件事。”


    “死在政府办公室，为什么调查的第一站是浅野寺？”


    夏油杰握着可乐罐，另一只手撑在粗糙的木椅上，微风吹着晃动他的衣领。


    他侧身，绕过挚友去看泽川暮，疑惑问道:


    “带我们去看办公室的咒力残秽不是更方便些。”


    泽川暮不懂咒术师的这些弯弯道道，应付道：“藤守真从业十余年来请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就在死亡的前一月，他很强硬地向上级告了一周的假，大老远地从东京跑到了京都浅野寺。”


    太阳隐入云层，阴翳的光线逃出来几道。木椅下面的三道人影被拉得细瘦纤长。


    泽川暮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长发:


    “我们调查了他死亡前三个月所有日常起居，这个行为最蹊跷。”


    她抬着下巴，对着向他们走来的僧侣遥遥一点，“事关咒杀的调查在正常流程之外，我们怀疑藤守真在浅野寺遭遇过什么。”


    五条悟仰头喝了一口可乐，哼了一声。


    他从小长在京都，对京都的神社寺庙十分熟悉。


    年头久远的寺庙里，僧侣修行静心安神，远离世俗，愿力强烈，他们又对咒灵了解一二，有些许的反制手段。


    自百年前著名的“火烧金阁寺”后，正统神寺对僧侣的要求越发严苛。大型的神社寺庙再未出现过恶性咒灵，更没有有咒灵害人的情况发生。


    山间或许有野生咒灵，不过都被隔绝在鸟居之外。


    他倒要看看泽川暮要编些什么东西骗人。


    夏油杰问:“那我们要做什么？”


    “保护我的安全，然后寻找藤守真在浅野寺祈福的签文。”泽川暮语重心长：“至于其余的，问太多对你们对我都不好。”


    寺庙僧侣走了上来，躬身说：“三位大人，素斋已经准备好了。三位打算在此地过夜么？”


    “要过夜，你去准备吧。”泽川暮说。


    -


    夏油杰把五条悟拽进了某个厢房里，刷一声反手拉上障子门，光尘在震荡的门框旁四散。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夏油杰抱臂，靠在障子门上。


    五条悟抿着唇，好半晌说出一句：“杰，你感觉不到她身体里的诅咒吗？”


    “我感受不到，你能看到？”夏油杰说，“从我的眼睛来看，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人。”


    连“咒灵操使”也感受不到的诅咒，到底是什么东西？


    “确实很奇怪。”五条悟思索着，“我没有在任何记载里见到过这种……和宿主浑然一体却又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诅咒，想祓除一下试一试。”


    夏油杰挑眉：“你的意思是，诅咒和宿主完全融为一体，以至于除了‘六眼’其他人难以察觉？你确定你能够百分百祓除成功？”


    “我确定。”五条悟说：“但她会变成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啧。”夏油杰重重拍了一把五条悟的肩膀，“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可怕。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五条悟侧过脸，颈线到下巴拉出洁白平滑的弧线，让夏油杰无法看清他的眼睛。


    他站在巨大的佛陀像下，幽冥的光束越过格子窗，爬上他的身体，映得他半边身体血一样红。


    半晌，他说：“杰，当时，我的灵魂否认了亲眼所见的真实。”


    ——


    浅野寺囤积的祈福签文浩如烟海，再加上之前由于民俗故事的流传，寺庙名声大噪，即使在出游淡季，往来人群也是络绎不绝。所以即使能确认具体日期，寻找藤守真的签文也需要三四天之久。


    第一天，泽川暮迟到七个多小时，为表赔罪，请五条悟和夏油杰喝可乐。


    当天晚上，五条悟和夏油杰被浅野寺外的野生咒术师拜会，希望他们能够帮忙祓除附近的咒灵。


    那位野生咒术师称自己的先祖，在百年前时浅野寺的祭主，有阴阳师血统，等到了他这一代，他们这一支已经彻底没落，平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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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只能帮助邻里祓除四级咒灵。


    最近是涨潮季，村民人心浮动，且浅野寺名声大燥后，依托于假想的咒灵也多了起来。


    这其中不乏二三级咒灵，虽然已经上报了“窗”，但咒术师一向缺人手，咒术总监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咒术师到这里。


    但这位野生咒术师无能为力，恰好听闻高专的五条悟来到浅野寺，便郑重拜会委托，希望他们能够帮助村民祓除咒灵。


    五条悟和夏油杰本来就有清支线的习惯，于是当晚，野生咒术师拜会后，他们开始清除鸟居以外的咒灵。


    ---


    第二天，夏油杰帮僧侣寻找藤守真的祈福经文，五条悟帮忙喂池塘里的金鱼。而泽川暮，自告奋勇帮寺院主持打扫院子。


    打扫完院子忽觉无聊，她仰望头顶落花，灵机一动，撺掇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窜进后山去抓野兔子。


    第二天晚上，夏油杰和五条悟清理周边咒灵的支线，已经推进到了山下河道。


    第三天，夏油杰开始催促僧侣加快速度，他和五条悟的支线已经推到了河道下游，除了那只名叫“大河之女”的咒灵，其余有害咒灵已尽数被祓除殆尽。


    而今晚，他们就计划捕获那只“大河之女。


    礼貌地嘱咐过后，夏油杰告别僧侣，轻拉上障子门。


    此时已日暮，层云叠嶂，天光昏昧。五条悟这几天跟在泽川暮身后，一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二是，他觉得五条悟在泽川身上找寻着什么秘密或答案。


    那天五条悟说完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含混地让他等一等。


    泽川的背景貌似有些复杂，除了“政府授权的调查者”这一项，她还另有身份。所以不能轻举妄动——五条悟如是说。


    “你还记得那个通知瞭望塔，让我们七点钟到浅野寺的人吗？”五条悟非常记仇地冷哼一声。


    “记得，泽川说他叫近谷英树，让我们去找他麻烦。”


    “我托人问了问，近谷家是那个‘乌丸’财阀的姻亲。咒术总监部里有些人一碰上跟‘乌丸’沾边的人，就会表现得像宠物狗一样。”


    夏油杰觉得挚友的形容直白又精准，点点头问道：“刚刚说什么财阀？”


    “乌丸。”五条悟加重语气，“每年给两所高专大额拨款的那群人，背后就是乌丸财阀。”


    夏油杰在加入咒术高专前，是家境清白正直善良的五好学生，对“财阀”的理解只局限于电视上高调又“亲民”的铃木财团。


    “乌丸这个姓氏是不如铃木有名，但乌丸最鼎盛的时期，半个日本的人口都要靠乌丸养活。”五条悟似乎对“乌丸”有很大的敌意：“这个姓氏看似销声匿迹，实际上，它已经不局限于商界，其影响力已经渗透了日本的政界，乃至军方。泽川暮就是在替乌丸做事。”


    “听你的意思，泽川暮不仅身上寄宿着咒灵，身份也不太正派？”


    夏油杰觉得麻烦，而且“政界”“财阀”之类和自己现在的理想并没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站直了身体，正色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啧。”五条悟苦恼地揉了揉头发，他蓬松的白毛越发像蔫耷的蒲公英，声音也闷闷的：“给我一点时间，我托人调查一下。”


    调查？


    夏油杰挑了挑眉。


    对两个天才咒术师来说，和咒灵相关的事情为什么需要调查？


    让五条悟要调查之后才行动的——是泽川的身份、她的立场，还有她的背景所牵扯的一切。


    夏油杰原本觉得，是这些现实的勾连，让五条悟必须谨慎对待。


    但接下来的对话却出乎夏油杰意料。


    五条悟后背靠在障子门上，蹙起眉毛，问：“你觉得，她是一个会作恶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