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鞋
作品:《一路生花》 工地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三教九流的人汇聚于此。但路向阳的乐观仿佛与生俱来,即便肩扛着远超同龄人承受能力的重物,眉宇间也未见多少阴霾,反而常常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清澈的笑容。
他的勤快更是有目共睹,不仅分内的活儿干得利落漂亮,见到工友需要搭把手,也总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工头老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常常私下感慨这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工友们也大多喜欢这个实诚能干,见了谁都会爽快打招呼的小伙子。所以爱屋及乌,对于他几乎时刻带在身边,安静得像个影子似的“小尾巴”妹妹,大家也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怜惜和关照。
王小花绝大部分时间都严格遵守着与路向阳的约定,像一株依偎在巨石旁的小草,安静地固守在那片用目光划出的“安全区”里。
她沉默寡言,却用那双清澈的眼眸,贪婪地观察,理解着这个充满力量与汗水的全新世界。这里没有抽象的公式定理,也没有婉转的诗词歌赋,只有汗水砸落尘土,钢铁重重碰撞,以及工友们用最直白,甚至略带粗俗的语言表达出的鲜活情感。
当然,这片雄性荷尔蒙主导的领域里,偶尔也会泛起一些不和谐的涟漪。一些混杂在人群中,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或是几个明显游手好闲,举止轻浮的地痞,会试图凑近这个面容清秀,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姑娘,用一些自以为是的调侃来搭讪。
但往往,不等路向阳察觉到异样而蹙起眉头,附近正在搅拌水泥的孙叔叔便会“哐当”一声将铁锹插进料堆,粗声粗气地呵斥:“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或者是在一旁绑扎钢筋的李阿姨,会挺直腰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嗓门洪亮地骂道:“瞎瞅啥?这是向阳家亲妹子,都放尊重点儿!再往前凑,小心老娘手里的家伙不认人!”
这些常年与钢筋水泥打交道的汉子与妇人,用他们最本能,最直接的方式,默契地构筑了一道无形却坚实的屏障,将那些潜在的,带着恶意与轻慢的试探,牢牢地阻挡在外。
每当此时,路向阳总是瞬间放下肩上的重物,几个箭步冲到王小花身前,用自己略显单薄的身躯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他会微微侧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没事吧?”直到王小花轻轻摇头,他紧绷的心弦才会略微松弛。转身回去继续劳作,向出声维护的孙叔叔,李阿姨等投去感激的一瞥。
正是在这种粗糙直白,却饱含温度的守护下,王小花心底最初的那份彷徨与不安,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在这些给予她温暖的工友中,王小花最亲近的,便是孙叔叔。孙叔叔约莫五十上下,脸庞黝黑,皱纹几乎爬满了整个脸庞,总是带着一副憨厚的笑容。
他是工地上技术顶尖的老师傅,砌墙抹灰,线走得笔直,面抹得溜光,路向阳初来时没少得到他手把手的指点,两人之间有超越年龄的深厚情谊。
孙叔叔的妻子,大家都唤她林婶,是个心肠好,说话爽利的妇人。她来工地给孙叔送过几次换洗衣物和吃食,偶然听说了路向阳带着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妹妹在工地上讨生活的事,回家后就连声叹息,心疼得直抹眼泪。
从第二天起,孙叔叔那个磕碰得坑坑洼洼,却被擦拭得锃亮的铝制大饭盒里,总会多出一份份量十足,油水丰厚的肉菜。有时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有时是煎得边缘焦脆的荷包蛋;有时则是堆得冒尖,用豆豉和青椒爆炒得香气扑鼻的肉丝。
“你林婶非要塞进来的,说你们兄妹俩,一个正长身体,一个出大力气,光啃咸菜嚼青菜叶子哪成?身子骨会熬坏的。”孙叔叔总是这样,用一种强硬且不容推拒的亲切,一把揭开自已的饭盒,用他自己那双磨得光滑的木筷子,将那份沉甸甸的肉菜,一大半拨到路向阳总是堆满米饭的饭盒里,另一小半则仔细地拨到王小花的饭盒里,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快吃,都趁热吃了!谁也不许剩!谁剩下了,就是嫌你林婶手艺不好,下回你林婶该不高兴了!”
这份浸润着家常烟火气与长辈深切关怀的肉菜,成了王小花在整个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最温暖的记忆。
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品尝着,仿佛要将每一丝滋味都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那入口的咸香,不仅仅满足了味蕾,更让她想起早已模糊不清的属于“母亲”的味道。
她曾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看着孙叔叔收工远去的背影,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对路向阳说:“向阳哥,林婶做的饭……有妈妈的味道。”路向阳闻言,侧过头,凝视着她被晚霞映红的侧脸和眼中闪烁的水光,眼神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被安全帽压得有些塌软的头发,极其郑重地回应了一声:“嗯。”
或许王小花自己都未曾察觉,她正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她的皮肤褪去了病态的苍白,呈现出一种健康均匀的小麦色,焕发着青春特有的活力光泽。
她那原本总是习惯性低垂,带着几分惊惶与疏离的脸上,偶尔也会在回应孙叔叔关切的询问,或是接过李阿姨递来的一块解暑西瓜时,绽放出一丝真实自然的笑容。
她开始会主动向熟悉的孙叔叔、李阿姨问好,虽然话语依旧简洁,只是那声音里,已褪去了最初的怯懦,多了几分坦然与亲近。她依然保持着安静的本性,不同的是,那份安静里,早已洗去了畏缩与不安,沉淀为一种更加从容内敛的沉静。
夏日的灼热和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卷走,聒噪的蝉鸣声逐渐稀疏,天空变得高远湛蓝,风中开始慢慢涌入初秋的清爽凉意。
暑假,在汗水的浸泡和成长的阵痛中,转眼就到了尾声。
结算工钱那天,工头老陈把路向阳叫到那间简陋的临时板房里,将一沓浸润着汗水的钞票递到他手中,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小子,好样的!活干得漂亮,人也实在。明年暑假要是还想来,陈叔这儿永远给你留着位置!”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略显陈旧,面额不一的票子,脸上堆起温柔的笑容,转向安静站在一旁,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的王小花
“来,小花,好丫头,这是你的。虽说干的都是零碎活儿,可也实实在在帮了忙,省了我们大家不少心,这可是大功劳。拿着,这是你这个夏天的工钱。”
王小花愣住了,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路向阳。
路向阳看着她那副难以置信,又隐隐透着期待的模样,脸上绽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冲她点点头:“拿着吧,小花。”
她这才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几张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钞票。
钱确实不多,加起来或许只够买几本急需的辅导资料,或者两件件普通的新衣,但此刻紧握在手心,那粗糙的纸质感好像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的,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坎上。
“谢谢……谢谢陈叔叔。”她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朝着工头老陈,郑重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夕阳挥毫泼墨,将天边的云霞画的绚烂夺目。金红色光芒为并肩走在小路上的兄妹二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王小花紧紧攥着那几张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的钞票,心里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哥”她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路向阳,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想用这钱,给你买双新的劳保鞋。你的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路都硌脚。”
路向阳心头猛地一热,他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丫头,净瞎操心。哥这鞋还能穿。这钱是你自己辛苦挣来的,你得留着,买点高中要用的参考书,或者……或者给自己买件像样的新衣服。马上就要上学了,我们小花得穿得精神点儿,漂漂亮亮的。”
王小花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第二天中午,路向阳就在床上看到了一双新鞋。
在一旁预习高一知识的王小花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路向阳,她有点紧张,向阳哥会喜欢她挑的鞋吗?
她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路向阳心里暖暖的,看向王小花的目光温柔的不像话,“谢谢你,小花。”
小花之前也打过工,但是因为她太小了,所以能干的只有又累钱又少的活计,而且她还在上学。工地的这笔钱,是她目前挣得最多,最轻松的一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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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