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巷口出来后，一路上白芷在没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人，顺利进入所在小区。


    小区不算破，但也有些年成，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里正是白芷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白芷快步走到楼梯口，刚抬脚跨上台阶耳边便传来几句闲言碎语。


    “真的啊？”


    “我还能骗你？”


    不消说，又是楼下王大妈在背后嚼人舌根。


    王大妈的大儿子创业失败后就不知所云，小孙子还在上高中，因为生活过得不容易也看不得别人好经常在背后说人坏话，老是与小区里的李大妈一聊就聊一整天不带停的。


    白芷本不想管，刚想抬脚上楼，王大妈的一句话让他停下脚步。


    “听说楼上那个不检点的女人回来了？”


    白芷心下一惊，紧咬下唇没发出半点声音，手紧握成拳，指甲硌得掌心生疼。


    提起这个李大妈兴致更深，声音不自觉地放大。“回来几天就走了，据说是回来看儿子的，谁信啊？这不，连面也没见着快活几天后就走了吗？”说着似乎火气上来了，朝着地面“呸”了一声。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要我说，他那儿子也可怜，摊上个这样的妈。”


    王大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开口反驳，“他那儿子也活该，我家那个小的跟他上同一个学校，打架、抽烟、喝酒、上课睡觉哪一个没干过？他哪一点比得上我儿子？对了，上次，我儿子还看见他在巷子口欺负同学呢。”


    王大妈不屑地咒骂，用足以让整个楼层听到的嗓门说道：“他妈是个人渣，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咚”的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子都不自觉颤了下，望向楼梯口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位少年，正面色阴沉地冷眼注视两人，不算明亮的声控灯的声控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王大妈面上立刻闪过一抹心虚却佯装镇定道：“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还敢跟我叫板？我呸！”说到后面，王大妈又恢复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像这事白芷才是不讲理的人。


    白芷怒极反笑，浑身气压低得可怕。“哦？王大妈，听说您大儿子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老婆还跟人跑了，跟您儿子一比我可比他懂事多了吧，还有脸说别人，你不看看您儿子什么货色，怪不得他有您这个妈呢，要是你当我妈我都不好意思说。”


    王大妈罕见地愣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自己的人生，忙忙碌碌，一世无为，儿子创业失败，儿媳妇跑了，独留她和小孙子在这，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


    白芷恰好踩在王大妈的痛处上，她不愿承认。


    她气得面色发红，哆哆嗦嗦指着白芷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芷挑衅般挑了挑眉，重新迈开步子，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刚进家门，白芷环顾一圈，还是如往日般漆黑冷清。他早已习惯，却还是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白芷没有开灯，熟络摸黑走到自己房间，房门一打开，清凉的晚风迎面拂来，吹动窗帘微微摆动，缕缕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月光尽力照亮着这间并不明亮的房间。


    白芷走到床边躺下，扑进柔软的被子里，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薰衣草香。淡淡的，很熟悉。


    他记得这个香味，是独属于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他的母亲，白柏水。


    那个他人口中的烂人。


    但白芷不知用什么理由怪罪她，怪她在十八岁时被性侵吗？怪她一天打三份工养活自己吗？怪她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吗？


    他没理由怪她，他知道母亲也在很努力的活着，竭尽全力的活着，一复一日，从没放弃。


    他怨恨母亲，恨她为什么生下自己。她本来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这一切却因为自己毁了。


    他恨她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这样，她就还是白柏水。


    白芷的眼前仿佛出现母亲的脸。


    和少女时一样，带着天真浪漫。


    她在笑，像小时候一般叫他。


    “小芷啊。”


    无声的眼泪落滴下，在被子上落下星星点点。


    第二天早上，白芷扶着快要“爆炸”的头坐起身，环顾一下四周，随手拿起床头的止疼药，倒了半天也没见到一粒药的影子，他这才记起，早在几天前止痛药就已经吃完了。


    看来要买新的了。


    白芷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眼角瞥到亮屏的手机，一扫时间，还有十分钟上课，再看看自己……


    ……完了。


    他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早晨的风带着些凉意，将人的困倦都吹跑几分，耳边郎朗的读书声悦耳又动听，杨意穿着紧身包臀裙，长发披肩，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站在校门前，周围的同学都让开一条道与杨意问好，“杨主任早！”


    杨意微微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个时间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除开几位快要迟到的同学，杨意也只是口头批评两句。


    “下次要快点哦，进去吧。”


    两位女同学看上去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一脸无措地站在杨意面前，紧张地搓着手，忙不迭地点头。


    杨意看她们这样，也不好说太重的话，怕把两个小姑娘吓着，提醒两句就让她们进去了。


    “你过来。”杨意说。


    两名女生没走远，听见杨意的话又乖乖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要放她们走吗？怎么又叫回来了？


    两名女生虽心存疑惑却不敢问原因，等待着杨意的“审判”。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怒火，两人怯生生地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一个长相惊艳的少年，少年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好啊，第一天就迟到，真没把我这个主任放眼里啊。”


    “不是。”


    “怎么？你第一天迟到把我放眼里了？”


    白芷并未回答，目光移向手机，示意杨意打开看看。


    杨意半信半疑地打开手机，她倒要看看这人要耍什么花招。


    “然后呢？”


    “现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


    ………


    杨意第一次感觉被人摆了一道。


    “算了，算了，看在你第一次迟到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进去吧。”杨意冲白芷挥挥手，算是妥协。


    白芷点点头，大步走向校门。


    “等等。”


    白芷回过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杨意终于开口，露出满意的笑，“到上课时间了，过来登记了再走。”


    “……”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最后，白芷无奈的在登记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报告。”


    懒洋洋的声音打破教室的哄闹，大家不觉地寻声望去，只见白芷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依靠在门框上，完全没有一点迟到的羞耻。


    几乎是下一秒，一个洪亮的声音猛然响起，将白芷的瞌睡都吓退几分。


    “白芷，校服好好穿！你看你，有个学生样吗？！”


    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罗倩。一个三十出头的老教师，皮肤蜡黄，因为长时间带眼镜的缘故，眼球有些突出。


    比起班主任，白芷觉得她更像一个“老妈子。”


    不，她比亲妈管得还多。


    无论是各科成绩，还是衣食住行，她通通都要管。


    “知道了——”


    白芷拖长尾音，脱下披在身上的校服外套随便往身上一套，“好了吧？”


    罗倩叹了口气，看着面前随性的少年，她不禁感到有些无奈。


    谁能想到一个痞里痞气的学生是年级第二呢？至于年级第一嘛……想到她，罗倩皱了皱眉。


    不提也罢，两个人半斤八两。


    罗倩头疼地按按眉心，她现在对这个学校的未来有很深的担忧。


    不过……听说老校区的年级第一要转来他们班，应该是个正常的学生吧……


    想到这，她似乎找到一丝慰藉，心情终于平复，全然忘记还站在门外的白芷。


    “老班，我还进去吗？”


    白芷实在有些不耐，出声提醒。


    “哦！”罗倩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道：“下不为例，进来吧。”


    白芷迎着全班的目光，走回座位，众目睽睽之下趴在桌上开始补觉。


    罗倩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但秉持着“开学第一天，绝不生气”的原则，还是决定不再浪费一分一秒。


    “罗老师，有没有新同学啊？”


    说话的是坐在白芷正前方的刘晨阳，同样是个让罗倩头疼的主儿。


    正欲回答，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报告。”


    几乎一瞬间，除白芷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门外人身上。


    一身板板正正的校服，拉链拉到最上方，凑近仿佛能闻到淡淡的书卷气。


    脸很冷，不是一般的冷。


    在看清他的第一眼罗倩就想：这才是标准的好学生啊！


    “好学生”见罗倩一副惊叹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缓缓开口道：“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罗倩忙回过神来，摆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内心简直要感动得哭出来。


    这样天大的好事也是被她给碰上了。


    在她认识的这一届里，白芷和未初是最令她头疼的，这两个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一样爆，特别是白芷，这两年里不知给她惹过多少麻烦，去了多少次校长室。


    现在好了，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所以在看见门外这个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的学生时，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激动到晕厥，这还是他教学以来的第一次。


    罗倩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话语中是藏不住的柔和，朝他微笑道：“是谢清许同学吧，主任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欢迎你成为一班的一份子。”


    谢清许微微点头，在同学好奇地注视下走上讲台，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后排那颗显眼的后脑勺上，愣了一瞬，盯着那个方向淡淡道：“我叫谢清许，请多多指教。”


    简短的发言却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白芷被这震天响的掌声吵醒，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模糊中看见讲台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与他对视后又偏过头去，移开目光。


    这人有点眼熟……


    算了，不感兴趣。


    他换了个方向趴在桌上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