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诡梦(一)

作品:《不入尘外

    四百年多前,魔族为祸人间,苍生苦不堪言。


    民间有言:伏生尊身处尘外,心系人间。


    人可为神,神亦为人。伏生尊不忍人族覆灭,亲临人间,以凡人之躯为媒,轮回于乱世,救济苍生,此为神降。


    由此,人族中有灵力修为者被称为“神君”,其中最为出众者被尊为“神降者”,意为伏生尊化身救世。


    这神降者既是伏生尊化身,必然修为高深莫测。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代又一代神降者落入魔口,人族日渐式微。


    正当人人自危之时,神降者柳无忧出世,玉石之身以一当万,荡平魔祟,震古烁今。柳无忧功成身退,魂归尘外,被世人尊为颂熹君。


    人族重振,后有神君建起定神司,聚集天下有能者,为苍生立心立命。


    如今,定神司势力已遍布天下,而这股庞大的势力由两人掌控,一人是定神司司主,江任棠,另一人是还曜宫崇仁君,玉免戚。


    这两人当年与颂熹君并肩作战,在人魔之战中有幸活了下来,一起设立了定神司。


    谈起这二人,那是众说纷纭。有人传这二人同出一门,乃同门之谊;有人传这二人因定神司权力不匀而心生芥蒂,乃敌对关系;最离谱的是,有人传这二人曾是夫妻,毕竟一男一女,同一个屋檐下办事,互生情愫也并非不可能嘛。


    但为何“曾”是夫妻呢,因为崇仁君玉免戚,这位气度非凡仪表堂堂的男子,带着一个孩子,孤零零地住在他的还曜宫。所以有人猜测,这个孩子是两人所出,决裂后由崇仁君抚养。


    不过其实定神司里的人都知道,司主与崇仁君绝非夫妻,两人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罢了。是以,“两人曾为夫妻”这种说法流传并不广。


    而在知道两人关系的人中,自然包括玉免戚带着的这个孩子——柳瑜。


    柳瑜一直觉得自己的养父很奇怪。


    他不让柳瑜称他为阿爹,也不承认他是柳瑜的兄长。


    小时候柳瑜第一次叫他阿爹,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十分温馨的场景才对,但玉免戚却蹲下身轻握着柳瑜的肩头道:“我不是你的阿爹,我是玉和。”


    想象中父慈子孝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柳瑜想了想,忍下了唤他阿娘的冲动,道:“兄长?”


    玉免戚耐心重复道:“我是玉和,玉免戚。”


    柳瑜不再说话,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人并不开心,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悲伤的味道。


    当时柳瑜年仅五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被为难得皱起了稚嫩的眉头。


    夫子说,未生而养,十世难还。他的养父连一声“阿爹”都不要,是想要什么呢?


    这种有问题却得不到答案的感觉让人深感抓心挠肺,于是他去问自己的师尊,定神司司主江任棠。


    江任棠当时正被弟子们交上来的课业心得折磨,百忙之中回道:“他不让你叫他爹是因为他不想当你爹,随他去就行了。来,帮师尊把这几本书放回藏书阁。”


    ……谁家师尊解惑是这样的啊。听君一席话,蛛网捞王八。


    柳瑜心里暗自腹诽师尊,手上还是乖乖按师尊的吩咐做了。


    很快到了开蒙的年龄。


    七岁的柳瑜从旁人嘴里听到了很多赞美的话,说他“天资聪颖”“得神明眷顾”“资质过人”“有前人之姿,必承其大任”云云。


    师尊说,这些话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当然,如果这话不是她喜滋滋点着别人送上来的贺礼百忙之中对他说的,也许会更可信些。


    不过贫嘴归贫嘴,江任棠教导他还是很认真负责的。人伦纲常,书经六艺,法术招式,皆由江任棠亲自传授。


    要知道,江任棠作为定神司司主,定神司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要过眼,每天有各种各样忙不完的事,应酬啦收魔啦集议啦,所以她并没有亲传弟子,只给一些灵根绝佳的弟子们传授箭术。柳瑜是她自成立定神司以来门下第一个亲传弟子。


    由此可见,江任棠对他还是十分上心的。


    而柳瑜的养父玉免戚,在这期间成了他的武学开蒙夫子。


    作为定神司长老,玉免戚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据他自己所说,他少时未能打通灵脉,便苦修武学,这样在乱世中才能勉强站稳脚跟。


    虽然未能打通灵脉,但他依然有自己修炼的法子,不然光凭一身功夫可没法立足。那就是以旁人避之不及的凶煞之气为食,长自己的修为。


    这是神兽白洛一族的修炼方式。有人在得知这种修炼方式后不禁扼腕叹息:若白洛一族长盛不衰,这世上哪还有魔族说话的份?


    这话是因为魔族的立身之本也是凶煞之气,不过魔族并不以其为食,而是将其与自身融合,化为魔气。


    但白洛分布广泛,两只白洛很难遇到,就算遇到了,不论雌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出个胜负来决定脚下这块地盘是谁的,打出胜负了再看对方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配偶,如果不是,胜利那方便会驱逐落败那方。并且白洛这种神兽在挑选伴侣一事上十分挑剔,不论雌雄都非常高傲,两只白洛想要结合生下后代,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所以白洛一族子息单薄,又逢乱世,零落得只剩下了玉免戚一只。


    柳瑜从七岁开始在玉免戚的带领下辨识魔族。长到十岁时,对于魔族已经称得上一句“熟识”。玉免戚的地牢中关押着许多魔,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原本神智全无横冲直撞的魔物通通冷静下来,乖乖转着圈给柳瑜看它们的样子。


    在这样的教学情形下,柳瑜从未觉得可怕,也从未被吓到过。


    十岁那年的中元节,柳瑜照例完成了江任棠和夫子布置的功课,被玉免戚牵回家,看了新抓的魔,收拾好了自己,拒绝和玉免戚一起睡被无视后,像往常一样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这次做的梦却实在是奇怪惊悚。


    他在梦里闯进一片林子,四处寻找出口。那林子里迷雾重重,耳边回荡着什么东西在落叶上爬行的声音,窸窸窣窣,仿佛下一刻就要爬进耳朵里。


    跌跌撞撞地,梦里的他找到了一处洞口,却不知为何不进去。


    柳瑜难得慌了起来。他长到十岁,还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可控的事,可现在是在梦里,他被魇住了似的睁不开眼睛,也无法控制梦中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放着好好的洞口不进去,而是以身体堵住洞口,仿佛洞口里藏了什么东西。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柳瑜手心开始出汗,心跳如擂鼓。他拼命想控制自己的身体躲进洞口或者跑开,至少不要用一副就死的模样面对未知的危险,但一切都是枉然,这是在梦里,什么都由不得他!


    突然,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有什么东西来到了柳瑜的面前。重重迷雾散开,原来是一只千足蜂。这只蜂的身体是一团扭曲的肉泥,那团扭曲的肉泥上嵌着许多支出来的东西,是它的肢体,枯树枝干一般向外伸展舞动着,仿佛想要攀住什么。背后还有一对蜂翼,正兴奋地震颤着。


    这蜂被它的“千足”支撑起了身体,足足和柳瑜持平。它张大了口器,锋利的喙齿清晰可见,柳瑜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这怪物口中的腐臭气息。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回荡:“我要死了……!”


    就在那千足蜂即将咬下之际——


    “阿瑜!”


    一声隐含焦灼的呼唤将柳瑜从这个可怕的梦里拉了出来。


    柳瑜费力睁开眼,玉免戚正把自己抱在手臂里,见他醒来才放下了按在他清明穴的手。


    玉免戚问他:“梦到什么了?别怕,我在这儿。”


    柳瑜满头冷汗,他想说自己梦到了一只千足蜂,想说自己怎么跑都动不了,想说自己差点被咬掉脑袋,梦里无力逃脱的煎熬太真切了,后知后觉的委屈和害怕迅速包围了他。


    柳瑜望着玉免戚,眼睛眨动间,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展露过这般脆弱的姿态。小时候摔了磕了也从来不哭,而是自己拍拍,没有伤口就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有伤口就乖乖找玉免戚上药。


    玉免戚坐起来,把柳瑜整个抱进怀里。柳瑜把头埋进玉免戚的颈窝里,哭得无声无息。


    很快,玉免戚感到自己的颈窝一片滚烫。他一阵无措,不甚熟练地拍着柳瑜的背哄道:“不怕,不怕……”


    怀中柳瑜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玉免戚眉头紧锁,不动声色地探查了一遍柳瑜的身体。


    并未发现被魔息入体的痕迹,仿佛柳瑜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柳瑜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中被放入了什么。他抬起泪眼一看,发现自己手中攥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神兽白洛可威慑百兽,驱邪避秽。


    玉免戚见他似乎被哄住了,才松了口气。他问道:“今天看到的魔太可怕,被吓到了吗?”


    柳瑜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断断续续地说:“我梦见了一只千足蜂……我想躲起来,可是那个洞口进不去……”说着说着他又觉得委屈起来。


    在玉免戚的安抚声中,他慢慢冷静下来,捏着尾巴将自己梦中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他理解不了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不进入那个洞口,为此感到后怕。


    玉免戚想了想,安慰道:“明早我们去把地牢里的那只千足蜂杀了,壮壮胆子?”


    若江任棠在这,定要大骂他不知道怎么带孩子,连哄人都哄得如此可怖!


    柳瑜把头埋进他怀里,那是一个回避的模样:“不要,我不要……”


    此路不通便换一路。玉免戚道:“那,明日不去定神司,去听荷轩玩,如何?”


    小孩都不喜欢上学,就连柳瑜也不例外。这招果然有用,他小声道:“……好。”


    明天双更?(???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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