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夏,春城,长白山脚下的大背屯。


    雨,下了很久。


    桦皮沟里。


    男人泡在水沟里,后脑一片血污。


    他叫徐军,他前世是一名退伍兵,路上遭遇泥头车,意外穿越到了同名的傻子身上。


    二天前原主被人推下这深沟里,昏迷了2天2夜。


    后脑勺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疼的徐军惊醒。


    他大口地呼吸,一个现代灵魂正在与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记忆融合。


    大脑中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忆起一个名字。


    兰香。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徐军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来,辨认了一下被雨幕模糊的方向,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挪去。


    ……


    与此同时,大背屯,徐家那两间半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


    所谓的“两间半”,不过是东北农村最常见的一明两暗格局。


    中间是烧火做饭的灶房,连着东西两个用泥墙隔开的“里屋”,一家人就挤在这不到四十平的地方。


    李兰香就那么靠着冰凉的泥墙坐着,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


    她已经接近三天没正经合过眼了。


    眼睛熬通红,布满了血丝,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让那张原本清秀的脸蛋显得有些脱了相。


    她那个男人,那个只会管她叫“香……香……”的傻子徐军,失踪三天了。


    因为自己的爹被他爹救过命,脑袋一热就把自己嫁过来了,嫁给一个傻子。


    但是李兰香也没有怨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


    但是没了男人,这个家也要散了。


    第一天,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不亮就跑进山,喊了一整天的“徐军回家”,


    从东山坡喊到西山梁,嗓子都喊哑了。


    回应她的只有山谷里空洞回声。


    晚上回来,脚上磨出了七八个水泡,针一挑,全是黄水。


    她躺在空荡荡的冰冷火炕上,睁着眼,一夜没敢合。


    第二天,她哭着求遍了屯里的乡亲。


    屯里人实在,老村支书吧嗒着烟袋锅,叹了口气,一发话,村里十几个青壮劳力就拿着手电筒,跟着她又进山找了一宿。


    把大山都翻遍了,还是不见人影。


    到了今天,第三天,没人再去了。


    李兰香知道,大家伙儿仁至义尽了。


    她不怨。


    更让她心烦的是,屯里的光棍儿赵大壮,这两天一直缠着她。


    之前徐军在家的时候,虽然傻,但毕竟是个男人。


    他也只敢动嘴动舌的口头调戏。


    昨天,他撺掇着他那个在村委会当队长的表哥,开了个碰头会,以“徐军失踪,劳动力不足,无法完成承包任务”为由,硬是把分给李兰香家那块离水源最近的二亩好地,给划走了。


    换成了一块石头遍地、十年九不收的“赖地”。


    李兰香去理论,人家两手一摊,说这是集体的决定,为了不浪费土地资源。


    她一个女人家,能跟“集体”犟?只能把牙打掉往肚子里咽。


    今天下午,赵大壮又来了。


    拎着一小块肥得流油的猪肉,一屁股坐在炕上。


    “兰香妹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正常人都不好活,何况他一个傻子。”


    赵大壮把肉往饭桌上一放。


    他那双狭小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李兰香的表情。


    “现在分了地,各家顾各家,你一个女人家,自己应付不了的,连自家的地都种不明白,秋天不得喝西北风?听哥一句劝,跟了我。明儿个,我就搬你家来。”


    李兰香气得浑身发抖,抓起灶坑边的烧火棍就要打他:“赵大壮,你个烂了肠子的坏种!我男人就是死了,也轮不着你在这猫哭耗子!你把你的东西拿走!”


    “哎呦,还挺泼辣。”


    赵大壮轻易地躲开,冷笑道,“行,你有骨气。我倒要看看,没了地,没了粮,你一个女人家,能撑几天!”


    赵大壮没拿走肉,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兰香把肉丢出门外,再穷也不能要这种人的东西。


    赵大壮逢人就说,李兰香已经答应做自己的女人了,连彩礼,那块猪肉,李兰香都收了。


    雨,越下越大。


    李兰香就那么靠着墙坐着,手里攥着那把砍柴刀,听着外面的雨声。


    她想好了,要是赵大壮今晚真敢来自己家图谋不轨,她就一刀劈过去,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因为太久没睡,李兰香撑不住了,眼皮一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户纸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笃,笃笃。”


    极其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兰香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抄起砍柴刀,压低了声音,对着窗户厉声喝道:“谁?!”


    窗外,是一个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


    “香……香……”


    是徐军!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熬出了幻觉。


    她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


    她哆嗦着手,搬开抵着门的木棍,拉开了门栓。


    门外,大雨滂沱。


    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影,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正是失踪了三天的徐军。


    李兰香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但她没哭出声,也顾不上骂他。


    她一把将他拽进屋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插上了门。


    李兰香扶着徐军,把他安置在炕沿上。


    他的身体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嘴唇干裂。


    她转身就去水缸里舀了半飘水。


    徐军任由她摆布。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读取了原主的记忆,全靠这个女人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看着李兰香递过来的半瓢凉水,没有立刻去喝。


    看着李兰香疲惫和担忧的脸。


    然后,语调清晰的说出了一句话:


    “你……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