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能用一根藤条将自己亲孙子打得体无完肤的陆家大家长。


    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无数人失业的陆老爷子……


    他会怕?


    黑暗中,陆瑾微微偏过头,手机光束的余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当然。”


    “他怕现在的陆家,已经越来越脱离他的全数控制。”


    陆瑾的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


    “怕他费尽心机想留给陆兆言的一切,最终会被我全部夺走。”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


    沈瑜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知道陆瑾有野心,从他甘愿顶着陆家弃子的名声也要与她联手,毫不犹豫地利用陆兆言的愚蠢来布局,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但她从未想过,他的野心,竟是如此直白而宏大。


    他要的不是分一杯羹,不是证明自己,而是全部夺走。


    她手中的棉签,无意识地在他的伤口边缘打着转。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想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串联起来。


    “当然……”


    陆瑾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可能也在懊恼,为什么当年的计划出了差错。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像我那个废物父亲一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养成混蛋。”


    沈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把我送到那所全是纨绔子弟的学校,就是想复制我父亲的老路。他希望我沉溺于美色,败光家产,变成对陆兆言构不成任何威胁,只知道依附于陆家财富的废物。”


    “只可惜……”


    他说着,终于忍不住又是一声嗤笑,。


    “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没有,却多了一头……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随时都有可能咬下他心尖上的肉。”


    黑暗中,药膏冰凉的触感与伤口火辣的刺痛交织,奇异地带来一种镇定的效果。


    沈瑜的动作很轻,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药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部皮肤下紧绷的肌肉。


    她脑海里还在回响着他的话。


    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那陆兆言的一切……都包括什么?”


    陆瑾没有立刻回答。


    沈瑜抿了抿唇,继续开口,“我也算是属于陆兆言的。你跟我合作,是不是因为,我也是他众多所有物里,可以被你抢夺的对象之一?”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脏不自觉地揪紧。


    她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如果她的价值仅仅是作为羞辱陆兆言的战利品而存在,那她和被摆布的棋子,又有什么区别?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趴在地上的男人才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侧过头,眼睛在黑暗中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意有所指地反问道:“那你是甘愿,把自己变成一件任人抢夺工具的人吗?”


    沈瑜预想过他会承认否认,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回来。


    “当然不是!”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我甘心做工具,就不会铁了心要跟陆兆言离婚!我要的是自由,是我自己的人生!”


    陆瑾看着她,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他微微点头,仿佛对她的答案毫不意外。


    “那不就得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地从下方传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生属于谁的。价值的高低,从来都得靠自己,一分一寸争取来。”


    在他的世界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件属于陆兆言的物品。


    她是一个和他一样,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力争取的人。


    他们的合作,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与利用,而是两个各自为战的灵魂,在认清了共同的敌人后,选择并肩。


    她的价值,不需要他来定义,更不需要陆兆言来赋予。


    在于她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去争取。


    这一刻,沈瑜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蘸了药膏,沉默而专注地,为他处理完背上最后几道伤口。


    当最后一寸皮肤被药膏覆盖,她轻轻松开手,低声道:“好了。”


    陆瑾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你该走了。”


    “你怕我在这里,会被人发现?”沈瑜一边收拾医药箱,下意识地问。


    陆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总是结着冰的眼眸,在这一刻,冰层忽然融化了一角,泄出了几分极其罕见的柔和。


    “不是。”他低声说,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只是这里不适合你待。”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阴暗屈辱的过往。


    他不希望,她那束好不容易照进来的干净微光,被这里的尘埃所沾染。


    沈瑜收拾东西的手,猛地一顿。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毫无预兆地撞了一下,酸软又滚烫。


    她抬起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已经垂下眼睑,只留下一张冷漠淡然的侧脸。


    “……那好吧。”沈瑜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悸动,站起身,“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伤口别碰水。如果实在不舒服,就打120或者报警,别一个人硬憋着。”


    她把医药箱放回柜子里,转身准备离开。


    可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问了一句:“老爷子他明天会不会发现,有人帮你处理过伤口了?”


    毕竟,以陆老爷子的多疑,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起他的警惕。


    陆瑾唇边勾起讽刺的冷笑。


    “他?只要我还能喘气,死不了,他才不在意这伤是被狗舔好的,还是被蛆虫啃干净的。”


    刻薄又残忍的话,却道尽了他二十多年来的处境。


    沈瑜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外面的黑暗里。


    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抬手打开房间的水晶吊灯。


    明亮温暖的光线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发现自己外套的袖口和衣角上,沾染了好几处暗红色的印记。


    那是,陆瑾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