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以为沈瑜会争吵，或者至少是压抑的怒火。


    可眼前的沈瑜，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让他这个阅人无数的老人都有些看不透了。


    沈瑜转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淡淡地笑了。


    “为什么要生气呢？”


    “陆兆言跟我保证过，他跟林清言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连他亲口做出的保证都不是真的，那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能让人相信的呢？”


    她把这个问题，连同陆兆言的选择，一起抛回给了陆家。


    陆老爷子有些尴尬。


    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他不能发火。


    至少现在不能。


    华翠的项目，还需要这个孙媳妇力挽狂狂澜。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长辈的身份来粉饰 太平，为陆兆言做着拙劣的弥补：“沈瑜，你别多想。兆言他确实跟那个林清言没什么。念念毕竟是他亲侄子，是昭明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我们陆家目前唯一的曾孙。他过去看看，是人之常情，是责任。”


    这套说辞，沈瑜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每一次陆兆言奔向林清言母子时，陆家上下都是用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安抚她，或者说是堵住她的嘴。


    沈瑜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讥诮。


    她轻轻点头，声“爷爷，我明白的。”


    此刻的争辩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显得像个无理取闹的怨妇。


    既然他们需要她识大体，那她便识大体给他们看。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陆老爷子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他挥了挥手，对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时间不早了，带少奶奶去休息吧。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去打扰。”


    “是，老爷子。”


    管家恭敬地应下，随即对沈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瑜站起身，对着陆老爷子微微颔首，算是告辞，然后便跟着管家离开。


    来到老宅园林深处的两层两层小楼，白墙黛瓦，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


    远离主宅的喧嚣，四周被一片茂密的竹林环绕，确是个能让人静心的地方。


    管家将她引至门口，递上钥匙，恭声道：“少奶奶，这里面一应俱全，二楼是整个书房，采光极好。您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


    “好，辛苦了。”沈瑜礼貌地道谢。


    待管家走后，她进门。


    屋内的陈设简约而雅致。


    沈瑜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陆兆言这一去医院，短时间内怕是顾不上她了。


    这于她而言，反倒是天大的好事。


    她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空间，来构思那张至关重要的设计图。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带来的几件衣服。


    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心也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


    沈瑜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点。


    准备去附近的花园里走走，权当是忙碌之余的度假，转换一下心情。


    夜色下的陆家花园，在精心布置的庭院灯光下，呈现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静谧之美。


    沈瑜沿着石子小径，信步闲逛。


    刚走到花园的入口处，刺眼的车灯便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宁静。


    沈瑜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她认得那辆车，那是陆瑾的车。


    她按捺住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念头，静静地站在暗影里。


    车门打开，陆瑾从驾驶座上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目光隔着数十米的距离，精准地与沈瑜对上。


    那一眼，深邃而平静，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漠然地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瑜心中了然。


    他们之间的接触，本就见不得光。


    在陆家这个龙潭虎穴里，任何一丝多余的牵扯，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当众装作不熟，是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见他径直走进了主宅，沈瑜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情，转身准备回去。


    然而，没走多久，却隐约听到身后两个负责修剪花枝的佣人在窃窃私语。


    “……又吵起来了……”


    “可不是嘛，每次瑾少爷回来，都跟老爷子闹得不欢而散。”


    “这次好像更厉害，我刚去送茶，听见里面在拍桌子呢……”


    “为了什么事啊？”


    “不清楚，好像是……跟他母亲有关……”


    沈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藏在暗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陆瑾和老爷子吵起来了？


    因为他的母亲？


    强烈的好奇与驱使着她，让她忍不住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朝着主厅那边走去。


    她知道偷听是不对的，但直觉告诉她，这场争吵，或许隐藏着陆家更深层次的秘密。


    主厅的侧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和一触即发的压抑。


    沈瑜闪身躲在门外的廊柱后，里面的对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要将我母亲的骨灰迁出去，另外择地安葬。”


    紧接着，是陆老爷子含着怒意的声音，“放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母亲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葬在陆家祖坟，是她的本分！”


    “本分？”陆瑾发出一声冷笑，“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何曾给过她一个陆家媳妇应有的本分？她是怎么死的，爷爷您忘了吗？一个含恨自杀的女人，你们有什么资格，用陆家祖坟的名义，继续囚禁她的灵魂？”


    陆老爷子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陆瑾母亲的自杀，是陆家极力掩盖的一块伤疤，当年在名流圈子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让陆家颜面扫地。


    也正因如此，陆老爷子对这个性情孤僻，从不服从管教的孙子，一直心存芥蒂。


    他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陆瑾，“你最近行踪诡秘，到底在外面搞什么名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筹谋什么！陆瑾，我警告你，休想动任何歪心思！”


    其实，陆老爷子根本不在乎陆瑾母亲的骨灰葬在哪里。


    他在乎的，是陆瑾这个不受控制的变数，是否会威胁到他属意的继承人地位。


    他猜不透陆瑾的底牌，所以便想用他母亲的骨灰作为要挟，借此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