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崇凌殿。


    今天是百年一度的“人性体验计划”启动日，堪称天界的盛事。


    只见苍垄台周遭祥云缭绕，仙乐阵阵，瑞气千条。


    几位即将下凡的神明身着光华璀璨的神袍，排着队。


    一个个面容肃穆又隐含期待，准备走向那通往人间的仙台，接众仙祝福，再潇洒一跃，便可开启一段凡尘之旅。


    太白金星长礼，作为本次仪式的主持者，手持玉牒，长须飘飘。


    他正以特有的韵律腔调诵读着祝词：


    “……望诸位仙友，此去人间，体悟众生之苦，明了因果之循，待功德圆满，重归神位，道心……”


    “星君，且慢。”


    一个略带一丝倦怠的女声，突兀地打断了这庄严肃穆的流程。


    众仙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队列末尾，一位身着玄色暗纹神袍的女子站了出来。


    她身形纤细，面容清丽水灵，但那双眸子却像是古井深潭。


    正是司掌“衰败”、“终结”与“代价”的佐神——玄梓。


    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她才不要吃抠门财政画的饼，条件还是要事先谈好才稳妥。


    在众目睽睽之下，玄梓走上前，拦住了正准备引导第一位仙子跳下的长礼星君。


    满殿神仙错愕。


    玄梓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摞东西。


    并非什么法宝仙器，而是一叠厚得离谱的卷宗，九天云锦装订而成，还散发着淡淡仙光。


    卷宗首页，一行蕴含着法则之力的大字熠熠生辉——《关于司衰佐神玄梓下凡体验之安全风险告知、权责界定及免责协议》


    保守估计，足有百页。


    长礼星君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握着玉牒的手微微发抖，差点手滑摔了。


    “玄…玄梓仙友，此乃何意？”


    “星君，请签字、按手印、并注入一缕神识做公证。”


    玄梓将协议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平稳：


    “下凡体验虽为天道旨意，但流程风险不可不察。协议内已详细载明各方权责，重点部分我已用朱砂高亮，请您过目。”


    “主要涉及明确界定自然终老与意外身亡的责任归属归属问题。”


    “特别是第二章第七条第三款，关于因天庭公共设施年久失修、维护不当，导致下凡过程中出现坠落偏差、投胎失误、记忆覆盖不全等情况，其相应赔偿责任与后续处理方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崇凌殿，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众仙脆弱的神经上。


    “噗——”


    不知哪位仙家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高踞宝座之上的天帝离昆，以手扶额，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低声对身旁的王母凤梵念叨：


    “她就不能有一次，哪怕一次，按流程来吗？”


    长礼星君胡子抖得厉害，看着那厚厚的协议，感觉自己的神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试图挣扎：“玄梓仙友，这……古往今来，未有此先例啊！”


    “正因未有先例，才需规范流程，避免日后纠纷，影响天界清誉。”


    玄梓眼神认真，这大庭广仙的看你怎么抵赖。


    “若因流程疏漏导致我非自然终老，算我渎职，还是算天庭责任？”


    “若我因投胎失误落入畜生道，精神损失费又该如何计算？”


    “星君，职责所在，不得不慎。”


    长礼星君被堵得哑口无言。


    最终，在众仙注视之下，他几乎是哆嗦着，在那份旷古绝今的协议上签下了神名，按下了蕴含着本源神力的手印，并分出一缕神识注入其中作为公证。


    一场庄严的下凡仪式，硬生生变成了天界安全事故责任认定现场。


    玄梓这才满意地将协议珍而重之地收回袖中，走到了苍垄台边缘。


    云雾在她脚下翻涌，下方是光怪陆离，烟火气弥漫的人间。


    众仙以为闹剧终于结束，纷纷松了口气，准备继续仪式。


    却见玄梓站在台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没有跳。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件事重中之重。


    她突然转过身，目光越过一脸心有余悸的长礼星君，直接投向了宝座上的天帝。


    那双眸子此刻竟闪烁起一种务实的光芒，让天帝都感到头皮发麻。


    “天帝，”玄梓声音清越，“还有最后一个，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需在下去前明确。”


    天帝强忍着想把这人直接踹下去的冲动，厉声一呵：“讲！”


    “此次下凡，为保体验纯粹，我的神力将被封印百分之九十九。此举，相当于因公降职。”


    玄梓逻辑清晰地分析。


    “那么，参照《天庭神禄发放细则》第十七条，我的基础神禄，是否应按比例折算成等值人间货币，作为基层体验补贴，随我一同发放至凡间账户？”


    不能给天帝反驳的机会，她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


    “此外，若我在凡间期间，凭借自身努力与智慧所获得的合法资产，在任务完成后归位天界，其所有权是否依然属于我？”


    “这部分私人财产，是否需要缴纳跨界遗产税？我们需要在方才那份协议的《附录三：财产归属及税务问题》里，进行补充明确一下。”


    “嘶——”


    整个大殿，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财神赵憬下意识地捂紧自己的黄金钱袋，看向玄梓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来扒自己的袍子。


    雷公聿风和电母扶歌也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神通一岔。


    殿外“咔嚓”几声，劈下几道歪歪扭扭毫无威势可言的闪电。


    天帝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准！补贴照发！凡间所得，尽归你所有！无需缴税！


    “现在，立刻，给吾跳！”


    再说下去，他怕天界的财政体系都要被玄梓问崩了。


    天知地知玄梓知，最后一个请求，当然不会真的是最后一个啦。


    在天帝几乎要化身咆哮帝的边缘时，她再次开口：“既然如此，为确保体验过程的顺利与数据的有效性，请执行最终投放的技术仙官，务必遵循我提供的坐标参数。”


    接着，玄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物——一张绘制在混沌兽皮上的人间地图。


    地图上早就标注好各种奇特的符号，密密麻麻，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懂。


    玄梓指着地图上一个被绿色光圈标记的区域，“请将我精准投送至这个坐标。”


    “该地区治安良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三点七，医疗资源可及性评级为优，生活成本指数处于低位区间，且周边气运流动平缓，能量涡旋极少，非常适合进行长期、稳定、低风险的观察与体验。”


    天帝的脸色越来越黑。


    玄梓假装没看见，先说为敬，掩耳盗铃谁不会。


    她抬起头，郑重强调：“请务必，务必避开所有豪门大宅、核心医院、重点学校、警局衙门、拆迁区域、以及任何疑似气运之子或剧情漩涡中心的事故高发地带。”


    “我不想卷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影响观测数据的纯粹性。”


    “噗——咳咳咳！”


    这次忍不住失态的是月老华年，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心绞痛都要犯了。


    玄梓圈定的那个所谓“绝对安全区”，恰好完美避开了他辛辛苦苦为下凡的几位气运之子安排的所有命定相遇节点！


    他精心编织的红线网，在这个坐标点上，是一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这衰神，是专门来克他业绩的吧？！


    被玄梓这一连串的连击，整个下凡仪式的时间被拖得远超吉时。


    苍垄台周遭原本稳定流转的祥瑞神光，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发出令人不安的鸣响。


    天道似乎都被这冗长而琐碎的流程惹怒了。


    天帝再也忍不住，一拍御座扶手，声如雷霆：“玄梓！跳——！”


    所有条件均已谈妥，协议在手，补贴有望，安全区也已报备，身心都舒畅了。


    玄梓整理了一下衣袍，面向云海。


    作为天界的一百零八线小仙女当然要优雅地美美跃下。


    然而，就在她脚尖微微发力，身体前倾的瞬间——


    一道紫中带黑，仿佛积蓄了万年怨气的九天玄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天界稳定的空间，不偏不倚，精准地劈在了苍垄台因为能量不稳的西北角！


    “轰——咔！”


    这雷，也不像天罚啊，难道是……因为她的体质，天界“短路”了？


    那真是太好了，她的神格又提升了！也不枉她每个月捡六百六十六件“垃圾”。


    碎石飞溅，神光乱窜。


    玄梓只觉脚下一空，那股酝酿好的优雅跃姿瞬间瓦解。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完全不符合神设的：“啊——！”


    众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小佐神，手舞足蹈，姿态全无，直挺挺地朝着下界栽落下去。


    玄梓死死地抱着那份厚厚的《安全协议》，以及……一根在和财神理论时，顺手从他袍角上揪下来的财丝。


    这是谈判成功的定金，她必须抓紧，这刚开始的几天就指着它救命了。


    没有霞光万道护送，没有异香满室昭示。


    在某种气运的加持下，玄梓穿越层层云霭，突破界壁，以一种完全违背初衷的方式——


    “噗通！”一声闷响，精准无比地掉进了被圈定的那个绝对安全区内，一个菜市场的废弃水桶里。


    旁边正准备收摊的鱼贩大叔被水花溅了一脸。


    大叔抹了把脸，看着桶里那个顶着一片烂菜叶子的年轻女子，浑身湿透了。


    懵了。


    “哎哟我去！这、这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大叔操着浓重的口音，发出了震惊灵魂的疑问。


    坐在桶里，玄梓有些楞楞的。


    《协议》……没湿吧？还有，那根金线，够换几顿人间的饭钱？


    到底是哪位仙管技术这么差，等她回天界了，必须找他要赔偿：医药费、损失费、心灵创伤费……


    苍垄台边的某位仙官刚掐完诀，就开始猛猛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这六月天，他居然感冒了？看来一会儿得找太上老君开点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