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客？”


    段懿行无意识复述。


    原本朦胧的双眼，聚焦，添了几分愠色。


    他认出来了。这人先是打电话，公众场合**，再是现在黑夜化日之下，居然耍流氓，用方言喊人老婆。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的眼睛现在不像格林德兰的雪山，像厨余垃圾的果蝇。


    段懿行低头，解锁手机，直接拨打110。


    沈酌垂眸，只能看见男人顺茸的头发中心，翘了根毛，见这人无反应，他又喊了声你好。


    段懿行扫了他一眼。


    “你头发翘起来了。”


    “您好，潭州省潭州市110，151130号。”


    “菲斯酒店大堂，一名男子泄露客户信息，对客人进行性骚扰。”


    描述的不带一点情感色彩，音调也平静的像机械音。


    更像是置身事外的好心人。


    沈酌有些意外，但不慌张，只是淡然后退一步，随即打开手机翻了翻界面，将其推至桌子中央。


    “首先，我拍的窗雨，图中无人物无指向性图标，不构成泄露他人信息。”


    屏幕内是微博界面——沈酌半小时前发了张图片，配文：秋雨。已收获将近100万点赞。


    “稍等。”段懿行对电话那头说。


    “我能看个人主页吗？”他终于正眼看沈酌。


    脸严肃到不行，说的却是个问句。


    沈酌望着他，缓缓点了头：“其次，我说的是‘房客’，并不是堂客，可以调监控查证，”他昂了下头，"诺，前方就有摄像头。”


    “您还有任何问题吗？”


    主页确实是官方认证的沈酌，粉丝五千万。


    段懿行眨了下眼：“抱歉。”


    “您好？”电话那头出声提醒。


    段懿行转头解释：“我和陌生人产生误会……”


    这时，沈酌肆无忌惮地打量段懿行。


    长发及肩，浓眉长眼，眼窝深邃，眼下不知是投影还是泪沟，更添性感，高挺直鼻，嘴唇饱满。身高目测180，有点瘦。


    李多禾的眼光还行，他默默评价。


    但不够有意思。


    沈酌是个坏心眼的人。


    没有从段懿行脸上看到想要的神情，说不上失落，单纯意兴阑珊。


    段懿行正在接受人民警察的教育，嘴上嗯嗯嗯，心里哼唧唧。


    怎么办？


    把陈述的前辈给得罪了！


    但他转念一想，也不是他前辈。


    “嗯，感谢。”


    段懿行挂掉电话后，又安静了。


    李多禾看了半天，推测出大概，这俩人根本不算矛盾，就算个误会。


    “段懿行，沈酌。”李多禾简单介绍，毕竟段懿行没想法，几人不会再有交集。


    “房卡交付与你，住与不住，决定在你。太晚了，早点休息。”李多禾说完，整理衣包，起身想走。


    一扭头，看到沈酌不再靠桌子，而是杵那了。


    “段懿，行。”沈酌轻声道。


    “嗯？”段懿行没听清，微蹙眉头。


    沈酌舔了舔嘴唇，把指间的房卡推桌上，替换桌上的。


    “你头发，还翘着。”


    说完便离开了。


    段懿行等到俩人走远，才反应过来，慢慢撩了撩头发。


    一转头，钟表显示一点半。


    撩发的手顿住，收了回来。


    也不是整理仪容仪表的点。


    下午一点，化妆间。


    潭州的气温，是骤降的，当真对应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凉’。


    段懿行坐着，吸了吸鼻子。


    “段懿行，服装有褶皱。”陈述撇嘴。


    “交代过了。”


    “段懿行，这吃得太清淡。”陈述皱眉。


    “管理期得控制饮食。”


    “段懿行，你什么态度？”陈述吼道。


    段懿行不说话了。


    “不就是把你关在外头了吗，我就不能有情绪，只允许你有情绪？”陈述把筷子一撇。


    段懿行揉了揉太阳穴。


    脑壳痛。


    那张房卡他没动，最后还是在大厅坐了一晚上。


    雨从轻到重，从疏到密，直至清晨卯时，他猛地一点头，惊醒，雨还没停。


    蒙蒙亮，他打开手机。


    天气预报——暴雨预警。


    他闭上眼，捏了捏后颈，一睁眼，桌上多了盏茶。


    “先生，您的茶。”


    黄绿色，晃动的绿毛尖，茉莉花。


    这服务意识，不愧是五星级，他想。


    “又不听我讲话。”


    回忆如同晃悠的茶面，荡开。


    段懿行看了眼表，说：“离化妆，还有十分钟。”


    说完，起身便走，衣角却被陈述一扯，他没站稳，重重弹回椅子上。


    “和我道歉。”陈述仍揪着他不放。


    段懿行心里吃痛，面上却不显，就直直站着，任凭陈述怎么扯，都不看他。


    陈述觉得自己养了只猫，好吃好喝供着，它打翻茶杯做错事，自己呵斥几句，情有可原，猫却不懂事，翻脸不认人。


    养不熟。


    陈述正欲发作。


    咚咚咚——“您好，化妆师来了。”


    陈述沉着脸，松开手：“请进。”


    段懿行正好溜走，有外人在，陈述便只是他的上司。除了经纪人知道，他从未向别人承认俩人的关系，从未做出亲密的举动。


    他不怪陈述，这样他也轻松点。


    一出房间，迎面碰上风风火火的李多禾。


    俩人都楞了。


    段懿行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您好。”


    早几年，他以为俩个人视线看对上，便算打招呼，在陈述的“纠正”下，如今已大不一样。


    李多禾接了句你好，踏着高跟鞋走了，来去如风的女子。


    李多禾推开门，看见助理正在递保温杯给沈酌。


    化妆师正在给沈酌画眉。


    少爷微昂头，手没动：“放桌上，谢谢。”


    “我刚才碰见段懿行了，从化妆室走出来的。”


    沈酌头往后仰，离开化妆师的眉笔，抿了口茶。


    没得到对方的眼神交流，李多禾自顾自说下去“我调查了一番，南开毕业后直接进的文华娱乐，一直到现在，都是陈述的助理。”


    沈酌垂眼，保温杯里的茉莉花，正在悠悠打圈。


    “这孩子，图啥呢。”李多禾感慨，放下包，拿起流程表对时间。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陈述的资料发你了，今天全场都是熟人，就他你不太熟，新人嘛。知道提前嘱托你去查你不会去做……”


    沈酌看到化妆师要拿口红时，往后撤了点：“等会上台前化这一步吧。”接着起身离开。


    卫生间的顶光，照得人苍老不少。


    段懿行拧眉，望着镜子里的脸庞，目光里尽是疑惑。


    脸色苍白，眼下乌青，身材羸弱，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哪有做男艺人的样？


    李经纪人签下他，恐怕血本无归。


    话说，沈酌就很有做艺人的样。


    但昨晚……


    他闭眼，低头，微叹，捧水，扑脸，抬头，睁眼。


    刚才还存在脑海里的脸，现在出现在镜中。


    段懿行肩膀轻微一抖，回头。


    沈酌自然地递来手帕。


    段懿行脸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呆呆接过。


    “睡得好吗？”


    段懿行轻按压脸上的水珠，有些懊恼。


    “还行。”


    俩人关系还没到能说话的地步吧？他想。


    “我睡得不好。”他转了转左手小拇指的戒指，摘下，垫了张纸在洗手台上，随后放纸上。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继续道：“经昨晚那一遭，我在考虑，自己是否该接部悍匪的片。”


    水声停，他抬眼望向镜子。


    镜中的段懿行认真点头。


    沈酌：……


    段懿行有些不解，对方的表现力，塑造力，确实是可以挑战悍匪这一角色，他认同，对方应该是会开心的吧？


    虽然这人面上没显，但是他嗅到了无语的气味。


    沈酌：“我长得是有点凶。”


    段懿行：……


    不是在说演戏吗？


    沈酌低声说：“要是我长得不这么凶，就好了。”


    段懿行欲言又止，最后皱着脸，撂下一句：“等我一下。”


    沈酌望着他匆匆离去。


    一下是多少下？他想。


    秒针动一下的一下，分针动一下的一下，还是时针动一下的一下？


    沈酌看了下表。


    我只能等你分针动八下。


    按照沈酌的说法，段懿行最多只让他等了四下。


    气息微促，段懿行递来个明黄色的包装袋。


    沈酌接过，等了顷刻，他问：“这是什么？”


    段懿行道：“潭州的特种炒青绿茶。”他搜刮了脑中所有肥皂剧中送礼的经典语录，添了句：“一点心意。”


    不对，他是要道歉，于是再添了句：“不是你凶，是我……”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干脆道：“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别记挂昨晚的事情。”


    自从事发后，他就在考虑道歉，不是因为沈酌是前辈，而是他确实过于防备。


    在替陈述做功课时，那些为前辈准备的礼物，其中就有沈酌一份。他曾关注沈酌的超话，看到有粉丝总结他的爱好，其中就有喝茶。


    沈酌盯着段懿行。


    他想到刚喝的茉莉花茶，段懿行的皮肤是茉莉花的白，刚走得急，依稀透出粉。


    潭州银峰茶园，他听说过的，只能提前预约购买，不可能是昨晚或者今早准备的。


    这是为别人准备的。


    但那又怎么样？


    于是沈酌接过包装袋，二人指尖不经意蹭了一下。


    段懿行猛得缩回手。


    “谢谢，这个茶园很出名。你喜欢喝茶？”沈酌问。


    段懿行：“我没有。”


    沈酌：“我也是。”


    段懿行看起来仍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但沈酌总觉得，水面起风了。


    “我之前偶然刷到过剪辑，你说你爱喝的。”


    “那是人设。”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


    “你爱品茶的。”段懿行固执道。


    段懿行不喜欢自己付出的精力，是无用功。四个小时的多平台验证剪辑真实性，俩小时的了解潭州茶叶特产，现在都化为泡沫，就像他次次卡完美破译，但只要有一次炸机，都会让他不爽。


    没等沈酌回答，他又说：“请先还给我，我再重挑。”


    这会，声音不像机械音了，有点闷。


    “为我挑的？”


    “请先还给我。”


    一串震动声响起，沈酌单手抽出手机，看了眼来电。


    只见他挂掉，朝门口走去，走到拐角停住，终于承认：“我爱喝茶的。”


    段懿行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头说：“我还有个人设，爱逗挺人。”


    那人嘴角似乎扬起了。


    远处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段懿行呆了会。


    这一片，留下了淡淡的雪松味。


    只见他开了水龙头，低头再次洗手。


    水流唰得一声停下。


    味道被稀释，手也干净，这很好。


    陈述一拐角，迎面看到沈酌，有些意外：“沈老师，您好。”


    沈酌步履不停，微微颔首：“您好。”


    陈述停住，回头望着沈酌的背影，莫名哪儿眼熟。


    转过头，与正出卫生间的段懿行对上眼。


    视线一扫，落在**的手上。


    手伸进口袋，摸到纸，却又没下一步动作了。


    “怎么又乱跑，不是说了出来戴口罩吗？”陈述说。


    段懿行径直走：“还有俩分钟到化妆时间。”


    “我让你戴口罩是为你好，我现在出人头地了，人多眼杂，不得保护你吗，让你戴口罩又不是害你。”陈述终于想起段懿行的吃软不吃硬，放软声音，一边随着他走，一边说。


    段懿行被他挤得无路可走，遂停住。


    “你又冷暴力我。”陈述连忙说，生怕他又走：“我不喜欢你给我之外的人花心思，这难道有错吗？”


    段懿行忍无可忍，道：“陈述，我要辞职。”


    陈述总不分场合和身份。把工作和恋爱混为一谈，做并集，这样太累了。


    陈述的火又蹭得冒起，但他忍住了。


    但有的人一急，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


    “别闹了。”


    陈述抓住段懿行裸露的手腕。


    实打实的碰触，是俩快皮粘腻在一起的感觉。


    段懿行咻得甩开，脸色瞬白，弹起，冲回卫生间，同时响起哗哗水声。


    陈述这次没跟上去，徒留原地，盯自己的手心。


    “这么久了，还抗拒我……”


    而这个拐角外的左侧，沈酌靠着墙，听了全过程。


    他低头，摸了摸左手小拇指，空空的。


    得熟悉台本了。


    这么想着，他抬脚离开，打开手机，接受李多禾发的文件。


    却不是台本。


    文件名赫然几个字：陈述个人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