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翻来覆去
作品:《她自千山来》 碧落山。
桃花开得正旺。
饮行这些日子天不亮时便去小谭边砍花枝,将砍好的花枝背回去后再到泊学来。
泊学院里头有一棵极其茂盛的槐树,早来的学子会捧着书坐在底下读。
而当饮行来时,他的桌上总会出现一根草叶,长短粗细各不相同,已经连着出现了五六日。
坐在饮行旁边的叫刘明理,早早坐好看书,见着了饮行,打了一声招呼,提了一嘴总是凭空出现的草叶。
饮行将草叶拿在手中端详,闻言,放在了方寸大的木桌上角。他摇头道:“不知道,许是被风刮进来的,等会便扔了。”
王淡艳从后边拿着书进来,瞪他们。
刘明理挠头,憨笑道:“这风吹得古怪,日日往你桌上吹,怎么不见往我桌上吹。”
往你桌上吹就怪了。
姑娘拿着书站在一边,扭扭捏捏,一会拍拍裙衫上的灰,一会抚平袖子上的褶子,就是不肯走。
饮行打开书,提醒道:“夫子来了。”
侧后边淡黄裙衫的姑娘脚下一个趔趄,一抬头就与杜夫子四目相对,她扯出一个极其讨好的笑,轻哼了一声。
心里暗骂这臭小子真肤浅。纵使吧,这草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着想着,她又不免惆怅。
王淡艳簪花回去的那晚上是和她娘在一起睡的。
王夫人很喜欢王淡艳头上的桃花,摸着她的发髻左看看右看看,王淡艳没有不耐烦,仰着头给王夫人看。
到了要睡觉时,她也舍不得头上的簪花,王夫人看出来了女儿的心事,十几岁的年纪她也有过,心事不会藏起来,和喜怒哀乐一样都浮于面上。
于是母女两人在深夜相对坐着,王夫人问她:“今个玩开心了?”
王淡艳点头,带着桃花扑闪扑闪的。
王夫人很慈爱地看着王淡艳,晚来得女,她和王地主将许多爱,不夹带私心的,不带有目的以及对前头两个儿女遗憾的补偿都给了王淡艳。
人越到老,越爱回想,越是回想,遗憾就会满把抓。
这夫妇俩在很多年前使尽了浑身解数,用一双儿女换了很多年的富甲一方,如今老了,放下了野心,得偿所愿后再面对小女儿,却多了手足无措。
王夫人在年轻时是一个杀猪女,她阿爷杀猪,阿爹杀猪,她也杀得一手好猪,手起刀落眨眼之间,猪就分尸了。
她们家在瑶池镇里是声名远扬的杀猪世家。
王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和王淡艳一样的黄毛丫头,野心比王淡艳更大,比她闹得更难堪。
那一年,王夫人情急之下,骑着一只猪就进了王地主家,逼着王地主娶自己。
所以王地主到如今也不吃猪肉。
他们夫妇的三个孩子中,长得最像她的是大女儿,脾气最像她的却是王淡艳。
王淡艳簪着花,趴在她娘的膝头,像小时候一样,有了犹豫的事就会这样趴着,问出每个孩子都会问阿爹阿娘的一个问题。
“阿娘为什么会喜欢阿爹呢?”
王夫人捏捏王淡艳的耳朵,在王淡艳看不到的上头摇头笑。
该如何告诉她呢,其实这里头尔虞我诈牵扯居多。可是如今女儿趴在她的膝头上,被他们教养地无暇,她深知这不是好事,却怎么也不忍心敲开一层裂缝,往里面灌沙子。
王夫人挑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话:“他站在那里就够了吧。若是喜欢,怎么都喜欢,若是不喜欢……”
“怎么都不喜欢?”王淡艳接了一句。
王夫人扶去她脑袋上散落的花瓣,否认道:“那便要看你自己如何尽力而为,虽是讲究缘分,可不拼得一把,你又如何得知他是不是你的缘分,你说对不对啊,小妹?”
王淡艳不说话了。
王夫人看出她的困惑,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前提它得是对的。”
王淡艳问:“我怎么知道它对不对的?”
“小妹得问问你自己。”
王夫人好笑地看王淡艳紧皱眉头,亲亲她的脸,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温声道:“对不对的,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知道的。现在唯一确信的便是小妹明个还要去学堂,听小倩说三娘一直很用心,娘很高兴。可是不早了,花迟早都会枯萎,若是小妹实在是很喜欢,娘明个将簪花的请到家里来,小妹爱簪几日簪几日,好不好?”
王淡艳鼓嘴,心头有好几个问题,闻言只可作罢。
最后趴在王夫人的膝上沉沉睡去。
王夫人替她摘下发中别着的那些花枝。
她看得出来,小妹很喜欢那个人。
王夫人看着小女儿恬淡的睡颜,侧着头想,要是再早上几年,她会逼着,问着,使出最直白扎心的手段让她自个看看所谓的喜欢到底多么不堪一击,兜兜转转迟早也会走上父母为他们安排的路上。
前头两个孩子的成家立业,如愿变成了自己一手促成的模样。疏远淡漠她感受地真切,自己亲手拔去了刺,伤疤还留在长子长女身上,一看到她,伤疤便会作痛。
王夫人也是那样过来的。
如今兴许是老了,她不打算再故技重施,天堑阳道还是别的,自己踏踏,才会知道,不是么。
对于小妹,作为商人,王夫人可以刻薄地预料到结局。
可是作为她的阿娘,趁自己还活着,还有精力和主意,还可以将小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所以让小妹多去经历经历又何妨。
……
饮行背着花枝到瑶池镇的时候,天色已晚,簪花的姑娘们这几日失去了新奇,比前几日少了许多。
小夫人坐在一块圆石上,她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拿着针线坐着绣东西。
饮行曾经将钱袋子递过去时看了一眼,发现小夫人在绣腰带。
图案他看不懂,颜色瞧着像给男子用的东西。他心里想着,也快到清明了,应是烧给周小二的。
小夫人瞧见了他,对他招手,示意他去另一边的镇口去卖花。
饮行拉着板车到镇口,刚放下了车,身边就有抱怨声响起,鲜活的娇俏声响在他耳边。饮行猛地回头,一眼就看见穿着黄衫戴着白帷帽的王淡艳站在他跟前。
“怎么来得如此晚,我花都快卖完了。”
说完,王淡艳指着自己,一看饮行,就乐了。
饮行戴着黑帷帽,王淡艳戴着白帷帽。
“咱们两个像黑白双煞诶。”
她从饮行的板车上拿走花枝装在自个儿篮子里。王淡艳一双手生得有福,白白嫩嫩,软绵绵的,她娘总是说这样的手是有福之人才有的。
饮行瞧见这双手上已经被花枝划出浅浅的痕迹。
王淡艳未觉,只奇怪饮行为何不说话?她用手上的桃枝挑开他的帷帽,露出饮行的半张脸。同时也揭开自己的白帷帽,一下子凑近了饮行。
他们头一次靠得如此近。
王淡艳的脸一向很红。
饮行狼狈着避开她的视线,王淡艳不免得意,跟说相声一样道:“别这么看着我,你可以卖花,为何我不能卖花?你能做的,为何我就做不成呢?”
饮行说不出话,耳根子红到滴血。王淡艳更乐了,不逗他了,撤回自己的花枝,对他说:“好了好了,快去卖花吧,一会儿没人了。”
说完后,推了他一把,放下帷帽,揣着篮子对着来往的姑娘们吆喝,声音甜地钻进人心里去。
“姐姐可要买花?”
饮行听着这声音转身,在王淡艳的身后,看她隐入人群。
对面有个茶楼,侍女跪坐着煮茶,临窗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手靠着窗,撑着下巴看底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二郎,你说可巧,又见到了这个卖花的了。”
二郎将视线收回,握着茶盏的手松开,用帕子擦拭手上溢出的茶水,不咸不淡道:“这是小地方,见到他们也不甚稀奇。”
阿敏不置可否,用指尖点点茶水,低等劣质的茶,她觉得食之无味。遂又看向二郎,转移了话题,问他:“你我二人成婚之日,你爹会不会回来?”
二郎摇头:“没有消息。”
阿敏惆怅轻叹:“你我亲缘单薄,我只有阿母从扬州赶来,你这边,竟就只剩下了你兄长和嫂子了。”
话罢,不见二郎理她,阿敏撇撇嘴,看向镇口用巨石雕刻的石门,石门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个红灯笼,正中间刻着大大的瑶池二字。
她将那两个字在口中滚过,状似不经意提起,问对面的人:“这里人也巧,名字也巧……瑶池镇,”
“我记得着你父亲做世子的时候在这里曾待过一年,清除了余孽呢。”
二郎递给阿敏一盏茶,意味不明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阿敏笑而不语。
外头的行人渐渐散了,小贩们在收拾摊子。
板车一角挂着的油灯下,饮行一直守着桃花坐在板车上,他既不吆喝也不张望,就那样坐着,一枝桃花也没卖出去,连头也不带动的。
有个孩童看了好久的桃花,一直在观察卖花贩,伸出的手多次停下,最后悄悄上前,可他够不着桃花,踮着脚伸着手往上够。
一边捉花枝一边小心翼翼用眼睛去看一直不回头的卖花贩。
终于拉住了一枝,扒拉下来,桃花也散尽了。
“偷花贼!”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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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艳在一旁故意喊了一声,小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连桃花也顾不得拿就跑到巷子里躲起来。
“这小孩真胆小,吓一吓就跑了……”她提着空花篮到饮行身边,得意地给他展示。
王淡艳看到戴着帷帽的饮行转过头来看她。
长街上这时候人群尽散,连其余的摊贩都牵着毛驴走了。王淡艳放下篮,摘下帷帽,她的裙衫上沾了些泥土,累了之后就顾不得了,一屁股坐在饮行的另一边。
他们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
王淡艳用帷帽扇着风,鬼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饮行走了,会留下她一个人。
饮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只化作一句话,问她:“为什么?”
王淡颜扇风的手僵硬了。
嘴唇蠕动几下,发不出来任何声音,放下帷帽的时候,脸上还有汗珠在流,她沉默着揪紧衣裙。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此时她该回家去,或者在用膳,或者在和小倩一块儿玩叶子牌,再不济也该看看课业话本子消遣时间。
总之就不该来这儿。事实是她跟鬼迷心窍一般来了,做了,现在做完了,才发觉太明目张胆以及手足无措。
她沉默着,想用蛮横无理,不需讲求什么原因的娇纵去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是下一刻,饮行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遮掩眉眼的刘海被尽数梳起,那些在泊学里总会透露的阴鸷在此时也烟消云散,多了少年气。
王淡艳头一次知道,那层厚重的发遮住了多么清澈的眼睛。
饮行望着她,很平静很平静地望着她。
王淡艳看不清自己此刻的表情,但就是觉得自己很丢人,很丢女儿家的矜持。
他的平静对比起自己的不平静,自己心思的昭然若揭对比他的无动于衷,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也就一层窗户纸,她突然发现有些可笑。
莫名的受挫。
王淡艳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一下,深深呼出一口气,问他:“你,为何在那日要送我桃花?”
饮行说:“你我同窗,那日的花卖不掉了,丢之可惜。”
王淡艳觉得自己的呼吸带着苦涩,嘴唇都发着麻,心被冰困住。
她问出第二个问题。
“为何要替我簪花?”
饮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仍旧很平静,平静地像滩死水,倒映出里头王淡艳的狼狈。
这问题的答案浮于表面,因为她是小夫人的贵客,再问下去,也就没了意义。
王淡艳迟钝地点头,跳下板车时,被木头的毛刺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她不敢去看那车上的小少年,只是摇头,说道:“叨扰你了,我知道了。”
长街的夜深了,更夫打着更,看到有个少年拉着板车在往回走。
他最近每个晚上都会拉着板车回去,走过近十里的小路,路过荒郊野岭的群坟,在月色正盛之时淌过溪水,然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做着他的饮行。
这一路什么都有,野兔,野鸟甚至黄鼠狼。
每走几里,耕地变成的荒野就越多,越发凄凉,狼的嚎叫也能听到几声,再走几里,荒野就又变成了耕地。
今夜,他不想赶路了。
板车被他掀起扔在水中,桃花散落在整个溪面上,顺着水一起一伏,往下流。
饮行坐在了小桥上,穿着那身总是被人诟病而缝缝补补的粗衣。
他道:“七年不见,二哥竟还惦念着我,饮行真是,倍感荣幸。”
二郎回他:“阿弟也让二哥好找。”
饮行自嘲笑了一声,拿着水壶喝了一口水,最后轻叹一声:“行了,你跟了我这么多日,想来早就打听清楚了,既然如今拿着剑,便直接杀了我吧。”
“二哥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二郎用手中的帕子在擦拭长剑。月色中的水面泛光,他并不着急,甚至慢条斯理含笑道:“阿弟聪慧不改,你既知今日我杀不了你,引我来此,便想让他杀我?”
桥头有棵皂角树,树上头有个人叼着叶子在看戏。
二郎擦完剑收了帕子,将长剑抛起,在手上转了一圈,使了一个力,那利剑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皂角树飞去,直指树上的人要害。
不曾想那剑竟连叶也未碰得,便被另一柄剑挡下。
树上的人还在咬着叶,甚至吹出一段哨音,难听得紧。完后,含糊不清朝底下的二郎喊道:“他还有用,你杀不了他,我劝阁下尽快走吧。”
饮行盯着水面,最后一片被板车阻碍着的桃花也随着水流走了。
“真可惜,二哥,你杀不了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