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观云
作品:《绊脚石》 第二天的愉快清晨是在段小头的一阵呼喊中结束的。
“莫哥!莫哥——!太阳晒屁股啦!”
“哎呀,不要叫啦,我下来了!”我推开窗子,看着下面流着小鼻涕傻乎乎地喊我名字的段小头,头顶上的怒火可以用来炒菜了。
段小头没心没肺地笑着,早已习惯了我这暴躁的起床气。
我揉了把毛躁的头发,推开洗手间的门开始洗漱,等吐掉刷过牙的漱口水才慢悠悠地走下楼。
我妈方云华女士在我刚到楼下要和段小头共同奔赴校园之路时急匆匆地从二楼跑下来,一只手掂着我的书包,一只手拧着我的脸,说:“臭小子,书包都不拿,读的什么书!”
我一边嬉皮笑脸地对她讨好道“疼,疼,妈妈呀”,一边时不时朝着偷笑的段小头那里瞪一眼。
兴许是我的嚎叫终于激发出了一丝母爱情意,她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转头就带上温柔的笑脸对段小头说道:“小头啊,你在学校可要监督小润学习,这孩子上次期中考试数学考了36分,你们班主任一直跟我说他呢。你成绩好,多带带他,回头阿姨给你们**腿吃!”
段小头积极地应着,只留我一个人在清晨的鸟叫声中痛苦地揉自己的脸颊。
等方云华重新上了楼,我才如释重负地背上书包,叹了口气,思考自己的人生。
段小头这时候倒是展现出了小弟该有的样子来,一会儿左捶捶一会儿右捏捏着我的肩,嘴里还甜滋滋地喊着“莫哥,莫哥”。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警告他说:“如果你眼里真的有我这个莫哥,那你今天就要抽空给我补课!”
“好嘞!”他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我和段小头虽然总是玩得忘我,但不知为何他的成绩要比我的好,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是学校里的优秀生,而我就只是一个吊车尾。
尤其是今年我升上了初一,方云华女士一改小学时对我的散养,终于对我的成绩重视了起来,并在发现自己儿子的成绩已经在小学就一塌糊涂的事实之后而感到懊悔。
我从路边随手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插兜,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一朵一朵地在我眼前飘过去,跟赛跑似的,要比谁跑得更快。我在心中暗自给自己觉得形状最好的云加油打气,结果它还没脱离我的视线成为第一名,就被其它云给撞碎了。
“诶呦。”我遗憾至极。
段小头听见我的小声抱怨,把学着我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给拿下来捏在手里,说:“咋的了呀莫哥,你的云输了?”
这种观云赛跑的习惯伴随我多年,段小头刚开始并不能理解,挠挠脑袋问我“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到现在陪着我一起暗自给小云朵加油,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一名很称职的小弟。
我俩选自己的爱云时都不会告诉对方,要等到学校了再指出来自己选的是哪朵,这样才有乐趣。规定好绝对不能撒谎,倘若撒谎就要到操场跑十圈,一边跑一边喊“我的云不是冠军”。
我看着即将抵达面前的校门口,假装忧郁地叹气,说:“是呀。”
段小头悲壮地拍了拍我的背,说:“别伤心了莫哥,我的也没成功走完全程,飞到一半就被别的云给攻击了。”
“哦呦,我们不会选的是同一片云吧。”
话毕,我和段小头沉默地看着对方,两秒后同时举起胳膊指着天上那朵被撞散得不成样子的云,齐声高喊:“我选的这朵!”
我率先大笑起来,用胳膊揽上段小头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揉搓他的脑袋,说:“段小头啊段小头!”
“喂!你们俩干嘛呢!”站在学校门口的初二年级值日生指着我们大声喊,“不快点进学校,在门口大叫什么呢,有没有规矩了!”
我和段小头被吓得一抖擞,立刻低着头从校门口窜进去,生怕被值日生以“在校门口大声喧哗”的罪行而记了名字。
三中的校园并不宽敞——三栋教学楼以及一个大门口组成一个四边形,中间围着的是跑道操场。左侧是小学部,前方是初中部,右侧则是更加肃静的高中部。
一所学校凝聚了一个学生的十二年。我们这的发展比哪都要更加落后,这种情况在别的地区或许罕见但在樊城已是家常便饭,所幸能上得起学的孩子也不多,并不显得拥挤。
我揽着段小头,往左侧一撇就瞧见了一群稚嫩的小孩儿们背着书包走进小学教学楼,一下子想到了昨夜那个盯着我支支吾吾的孩子,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
“又怎么了莫哥,你今天咋老一惊一乍的?”段小头第n次挠挠他的小寸头,带着一双呆滞的表情望向我。
我正准备向他解释,早自习的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靠,完了,要迟到了!”
立刻飞奔到教室门口,班主任已经凶神恶煞地站在讲台上了。看到我和段小头此时才刚喘着粗气跑到教室,她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段小头说:“段小头,你又跟着莫小润瞎混,这都迟到第几次了!”
段小头装可怜般地低着头,我不屑地瞧着他,感慨这个小弟出神入化的演技。我可装不来这些,所以最后整个早自习我都是站在外面度过的。
整个走廊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捧着书在哇哇读,但这也只是做做样子,班主任刚离开没两分钟我就把书放下趴在栏杆上看刚刚升起的太阳。
我太喜欢夏日的清晨,没有中午那样烈日当头热得人发昏,也没有傍晚时黏腻得想把整个人都跳进池子里冲一遍。
感受着清凉的风扑到我的脸上,将我头顶上的刘海儿都给吹得飞起来,舒服得我发出一声喟叹。
——可不是刚才牟着劲儿爬楼梯吐槽为什么要把初一设置在三楼的时候了。
凉爽中我又睁着眼观察这个校园,四面八方都是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
樊城这个地方,教育资源虽然也落后,但从不缺一颗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出人头地的赤诚之心。大部分本地人都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但只有在学校才能感受到原来有人是不愿意永远拘泥于深潭中活着的。
深受感染,我也小声重复着刚刚记在脑子里的古诗,目光又落到了校门口,只见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往学校里走来。
束起长发身着翠绿色长裙的温婉女人牵着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孩子。
不是陈时又是谁?
陈时或许也看到了我,进了校门口就一直往我这里盯着。初中部正好对着校门,在陈蕊歌眼里看来儿子只是仰着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处。
我高兴地伸起拿着书的胳膊就挥,嘴里还放低音量喊着:“小时,哥哥在这儿呢!”
不知道陈时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腼腆地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脸儿被他笑出了两个酒窝,更加可爱。
太阳是从对面那里照过来的,陈时和陈蕊歌的影子被向前拉的很长,他们被困在阴影里。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陈蕊歌很漂亮,陈时很讨人喜欢。对于他们的经历,我深感同情而又无能为力,只想竭尽所能对陈时好一点。
但陈时就像那天清晨一样,在白日之下被黑暗包裹着朝我的方向走来。他是畸形家庭中生长出来的小怪物,我感化不了他。
哪怕我掏出自己的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呈现在他面前,陈时最多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提起嘴角笑两下,深处却依旧是冷的。
只可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