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让小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要将门重新拴上。


    怎么可能让她如了意，一只手扒在门缝之中，干枯的脉络皱成纸一样的皮肤，还留着又黑又长的指甲。


    小河的力气不够大，门被彻底打开，她仰头坐在地上，这才看清他的全貌。


    这也是个不人不妖的东西，身高八尺，脸上看不出样貌，全被黑毛遮掩，那双眼睛圆的不正常，里面布满血丝。


    他弯下腰一把抓住小河的后脖领，直接把她拎起来了。


    这具身体太矮了，小河觉得自己在天上荡秋千，如果不是用她的后领荡就更好了。


    反正也挣不开，或许是吓傻了，小河直愣愣的，眼看着和这个怪物越来越近。她才发现这怪物杂乱的黑毛之下竟然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睛。


    “抓到你了。”他开口，嗓音像磨损的沙砾，黑毛下的眼睛接二连三地睁开来看面前的女童，说不出的诡异。


    待他的所有眼睛都看够了小河，他才将她抱进怀中，准备离开。


    他不光眼睛多，手也多，重重叠叠缠绕在小河身上，像一只和人融合的立起来的虫子。


    小河握住戳在她肚子上的一根细长手指，抬头与他下巴上的眼睛对视，不满地说道：“你硌到我了。”


    那只眼睛听完之后眯了起来，顺着小河的意思将手拿开，声音又起，“你怎么不怕我。”


    “还是吓傻了？”


    小河正和几只手斗智斗勇，这只怪物好像操控不好它们，要么就有一个偷偷挠她的痒，要么就是拽她的辫子，闻言她直接回道：“你与他们也没有不同。”


    她长这么大，统共也就见过自己的爹娘，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那怪物竟然也知道她这几岁的处境，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笑：“我可比他们怪异多了。我有这么多只眼睛，这么多手，你怎么能说我们一样呢？”


    “你到底用什么来区分。”


    小河摇摇头，不想说，她坐在怪物的怀里一路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她看着外面，原来和家里这样不同，天上地下的红色连成一片，灼烧感从怪物的皮毛间传递给她。


    一滴汗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


    “我们去哪里？”她看腻了，没什么意思，而且在外面也不太舒服。


    怪物的速度不变，说道：“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说了相当于没说。


    这时候和他讲道理已经没用了。


    小孩就要用小孩的办法，小河胡乱扑腾着，好几次踩在怪物的手上，下巴上的那只眼睛也被她扇了好几巴掌。


    “我渴了！我饿了！我不要继续走了！”


    怪物也遭不住这般撒泼，他将小河举起来递到面前，让她这强健的胳膊腿离自己远点，然后妥协道：“走走走，带你找吃的去，你别再闹腾了。”


    再说了，一路都是他在走，哪里让她出半分力气了。


    小河心满意足，又变回刚才的乖顺，睁着大眼睛十分无害。


    眼前的场景慢慢开始变化，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红，它开始变黄变淡。


    然后出现了第一抹绿。


    小河指着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怪物随口回她：“小草。”


    随后他们见到大片大片的草，紧接着小河融会贯通，指着眼前见到的第一颗树说道：“这是大草。”


    怪物扯下一片叶子，将它送进小河的手心，然后说道：“笨丫头，这是树，你手里的是树的叶子。”


    小河捏着手里柔韧的叶子没空理他。


    直到她玩腻了，发现怪物竟然停了下来。


    她扒开怪物层层叠叠的手跳下来，这回它们没有阻拦。


    小河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向前走，然后停下。


    那些水潺潺向西而去，看不见底，不知多深，也不知尽头是哪里。


    她低下头，水中映出她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看清。


    她看着与自己对视的那双淡漠的眼睛，还是下意识地问：“这是什么？”


    怪物凑上来，他的倒影投在小河的旁边，指着水里的影子说道：“这是小河。”


    “小河？”这是小河，我是谁？


    尘封的记忆被一点火星点燃，将掩盖在上面的沉重之物通通烧尽。


    我是宿芊舟啊。


    她眼中最后一丝稚嫩也褪去，隔着水面与怪物对视。


    “你是谁？”


    她终于问出了这一句。


    怪物不再说话。


    宿芊舟感觉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宽广，她从幼年的身体中脱离开来，恢复了原样。


    “你是谁？”


    她又问了一遍。


    “你醒了。”怪物没回答，“你该醒了。”


    随着他这一声，地动山摇，身后的水激起巨浪将宿芊舟卷入深渊。


    她看着岸上的景色离她越来越远，怪物的身影逐渐模糊。


    她闭上眼，胸腔之中的气息被压榨干净。


    等她再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有怪物和之前诡异的景色，已经恢复为她打坐的后山。


    天上的云乌黑翻涌，摩擦间闪过雷鸣。竟然是成丹的雷劫。


    宿芊舟一道道扛过，这种小劫她不放在眼里，从前或许还有些担心，如今是完全的闲散，她竟然有雅兴去数一数雷劫劈下了几道。


    随着最后一道雷劈过，胡松语为她步下的阵法彻底作废。


    宿芊舟眼中金光一闪而过，丹田之中一颗浑圆的金丹坐在其间。


    丹成。


    她自洞府之中离开，外面空无一人。


    沧月门中弟子众多，结丹突破之事时有发生，大家见怪不怪，若非守着给给人家找不痛快是不会守在谁的门前的。


    宿芊舟一路无阻回到宿舍，刚想推开房门，正好碰见隔壁屋中卜灵昀出门。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织，卜灵昀先败下阵来，他有些不自然地叫了一声芊舟。


    宿芊舟点点头，余光瞥见他掩在门后的衣角不自然地动，像是有谁在后面藏着一般。


    宿芊舟指了指，问他：“什么东西。”


    卜灵昀身子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一只手在那里把扯他衣角的东西往回推，“没、没什么……”


    他想藏，可人家不配合，拼命往外挤。


    宿芊舟发现自己最近总是撞见这种事，撞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问了他们又不说，她索性当作没看见，抬脚进了自己的房间。


    却在此时，腿上突然粘上了什么东西。


    她进门的脚一顿，抬起腿，正好与一个小娃娃对视。


    “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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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小孩儿在这样的动作幅度下仍然稳稳地抱着她的腿腾在半空。看着两三岁刚会说话的样子，扎着一根小辫子，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努力抬起头看着她。


    ？


    卜灵昀赶紧将她从宿芊舟腿上摘下来，抱在怀里固定住，他捂住她的嘴，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和宿芊舟解释，最后小声说起：“咱们回屋说吧。”


    宿芊舟能看出他的忐忑不安，侧身让开门让两人进来，然后靠在门上，逆着光将卜灵昀和他怀里不算老实的小孩从头打量到尾。


    两个人同样灵动的眼睛看着她，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芽。


    “你生的？”


    卜灵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后像是抱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松开手，看着小孩又像膏药一样贴上宿芊舟的腿，赶紧摇摇头：“不是我生的！”


    “你跟别人生的。”


    卜灵昀三步并两步上前捂住宿芊舟的嘴，希望她别再说了。


    宿芊舟看着卜灵昀紧张时忽闪忽闪的睫毛，心中默数。


    一，二，三。


    果然，卜灵昀通红着脸又把她松开了。


    她不再猜测，等他自己解释。


    接着就听卜灵昀想了好半天，然后说道：“这是我家中的妹妹，她，她母亲近来有些事，将她托付给我。”


    什么样的母亲会把两三岁的孩子托付给还在门派中修行的侄儿？


    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宿芊舟信了。


    她看着贴在腿上的小丫头，“照顾小孩应该不容易，你辛苦了。”


    卜灵昀松了口气，他蹲下来和小丫头平齐，将她再次从宿芊舟腿上扒下来，给两人彼此做介绍。


    “晴枝，这是芊舟姐姐。”


    “仙洲！”晴枝太小，口齿不清，再教她还是叫错。


    卜灵昀于是和她说：“不是仙洲，那你叫她姐姐。”


    晴枝张张嘴不想叫，站着看宿芊舟。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卜灵昀握着晴枝的肩膀，在她的身后叫道：“姐姐。”


    晴枝的身板这么小怎么挡得住卜灵昀。


    宿芊舟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看着卜灵昀躲在晴枝身后却仍然能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和他不知缘由泛红的脸。


    “嗯。”宿芊舟应下，追问：“你们两个谁在叫？”


    果然看见那双白玉般的耳朵也染红了。


    “什么时候来的。”她说的是晴枝。


    卜灵昀又将晴枝抱起来，让她别碍着宿芊舟的路，他一手抱着晴枝一手给宿芊舟倒了一杯茶，说道：“你去闭关之后几天她就来了。姑姑拖了人传信叫我下山，我们一起呆了几天，然后她说还有事要办，留我和妹妹在这里就走了。”


    说来奇怪，姬长命的妹妹进不来山中，他卜灵昀的妹妹却可以。


    卜灵昀也想到了这个，和宿芊舟解释道：“姑姑托我给了门主几件宝贝，想要妹妹以后也在门中修炼。她现在算是沧月门的预备弟子，先由我照料，等她能立事再做别的打算。”


    卜灵昀哪有那么多亲族，那几件宝贝全是他之前炼器所为，都是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麻烦”名正言顺留下来。


    要是他知道会弄出来这么个大麻烦，他是绝对不会碰那个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