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进入了“殷兴仁”时代。


    苏眠每天上班，都像在进行一场大型沉浸式“找不同”游戏，只不过主角是她的同事，殷兴仁。


    公交车身的广告上，殷兴仁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身后的背景是盛世集团的大楼。


    广告词朴实无华：“盛世集团，为您的每一次出行保驾护航。”


    【好家伙，这广告词跟新能源项目有一毛钱关系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盛世改行当保安公司了。】苏眠在心里默默吐槽。


    地铁站的灯箱里，殷兴仁换了套休闲装，正温柔地给一只橘猫顺毛。


    照片的角落里，那辆肇事的骚红色保时捷只露出了一个车轮。


    广告词变成了：“生命至上，盛世与爱同行。”


    【猫：我才是顶流，谢谢。】


    最离谱的是，当苏眠走进公司大楼，电梯里的电子屏上，赫然是殷兴仁的专访循环播放。


    视频里的他，被化妆师精心打理过，对着镜头，用一种自己都不信的沉稳语气说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想着救人。这是我们盛世人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


    苏眠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老殷，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整个盛世集团，乃至整个A市的财经圈，都被这场由唐立主导、赵彤执行的“造神运动”搅得天翻地覆。


    企划部B组，彻底成了全公司的圣地。


    殷兴仁的工位，空了。


    但它比有人时更热闹。


    桌上摆满了其他部门送来的鲜花和果篮，上面挂着小卡片。


    “致敬平凡英雄！”


    “B组之光，盛世楷模！”


    牛马强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些花换水，然后挑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擦得锃亮，供在殷兴仁的显示器前。


    “老殷现在可是咱们的门面，得伺候好了。”他一边擦一边感慨，“谁能想到，咱们B组，这个咸鱼窝，居然能飞出一条真龙。”


    李然推了推眼镜，用他那堪比扫描仪的眼睛分析着工位上的变化：“根据花束的新鲜程度和果篮的品牌价值，可以推断出，公关部、市场部和行政部是这次送礼的主力军。他们企图通过这种方式，与我们B组建立超越普通同事的革命友谊。”


    “说人话。”林珊珊正在涂指甲油，头也不抬。


    “他们在抱大腿。”李然言简意赅。


    乔双双从外面跑业务回来，扔下一沓文件，满面春风：“姐妹们，我刚从客户那边回来，对方一听说我是B组的，态度那叫一个热情！合同签得那叫一个顺利！还非要请我吃饭，说想听听英雄同事的先进事迹。”


    郑杰瑞在一旁猛点头：“是啊是啊，我昨天去别的部门送文件，他们都问我，是不是沾了英雄的光，走路都带风。”


    整个B组洋溢着一种诡异的、与有荣焉的喜悦。


    他们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工位，就像看着自家考上清华北大的孩子，满心欢喜，满脸骄傲。


    【我们B组，是要改名叫锦鲤组了吗？】


    苏眠喝着奶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一个亿的项目靠猫拿下，现在又出了个全民英雄。这KPI完成得也太玄学了。】


    就在这时，B组的微信小群【咸鱼突刺】里，“英雄”本人发来了一串哭泣的表情。


    殷兴仁：【救命！我今天已经对着三个不同的镜头，讲了八遍我和那只橘猫的相遇故事了！我的脸要笑僵了！】


    殷兴仁：【他们还让我抱着猫摆POSE！那只猫挠了我三下！三下！】


    殷兴-仁：【我不想当英雄了，我想回去做幻灯片……当英雄比加班还累……】


    牛马强立刻在群里回复：【老殷，顶住！为了我们B组这个月的奖金！】


    李然：【根据心理学分析，重复性劳动确实会引发职业倦怠。我建议你下次可以尝试从橘猫的视角来叙述整个故事，增加新鲜感。】


    乔双双：【老殷，坚持住！下次采访记得提一嘴，我们B组还有个很会喝酒的美女业务员！】


    苏眠看着群里的闹剧，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了一句：【回来请你吃海底捞，给你点个脑花补补。】


    殷兴仁秒回：【组长！我爱你！】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角落里的陆鸣宇，显得格格不入。


    他从华尔街回来后，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那股阳光开朗的劲儿没了，只剩下沉郁的疲惫。


    苏眠知道，他被齐修晏狙击了，输得很惨。


    下午，陆鸣宇把苏眠叫进了办公室。


    “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办公室里很安静，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几缕斜阳，在空气中拉出长长的光带。


    “那个项目，”陆鸣宇先开了口，“抱歉，那天是我太冲动，不该当着大家的面把项目给别人。”


    苏眠摆摆手，一脸无所谓：“没事，陆经理。反正我也搞不定那个姓何的油腻男。再说了，要不是你把任务给了老殷，我们组也出不了这个大英雄啊，说到底，还是您慧眼识珠。”


    她半开玩笑地拍了个马屁。


    陆鸣宇却没笑。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苏眠，谢谢你。”


    这句谢谢，没头没尾，却莫名地沉重。


    苏眠愣了一下。


    【谢我什么？谢我摸鱼划水，还是谢我给你添乱？】


    “晚上有空吗？”陆鸣宇问，“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赔罪。”


    免费的饭。


    苏眠的咸鱼雷达响了。


    【资本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有空，非常有空。”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陆鸣宇订的地方，出乎苏眠的意料。


    不是什么高级餐厅，而是一家开在老城区巷子里的本帮菜馆。


    店面不大，但很干净，空气里满是红烧肉的香气。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陆鸣宇很自然地点了几个菜，清蒸鲈鱼，油焖春笋，还有一个响油鳝糊。


    全都是苏眠喜欢吃的。


    苏眠有些意外，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自己的口味。


    “在纽约的时候，看你母亲给你点的菜，猜你应该喜欢这些。”陆鸣宇解释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苏眠更意外了。


    【这家伙，看着浓眉大眼的，心思还挺细腻？】


    菜很快上齐，陆鸣宇给她盛了一碗汤，然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


    气氛有点闷。


    苏眠觉得，自己作为被请客的一方，有义务活跃一下气氛。


    “陆经理，你也不用太难过。”她夹了一筷子鳝糊，含糊不清地安慰道，“跟齐修晏那种变态斗，输了不丢人。那家伙就不是正常人类。”


    陆鸣宇停下筷子，抬头看她。


    “你也觉得他变态？”


    “何止是变态！”苏眠找到了共同话题，立刻开始控诉，


    “他就是个控制狂！偏执狂！他把公司当棋盘，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棋子，就想看我们为了他设定的目标斗得你死我活，他好在顶楼欣赏这出大戏！”


    她越说越气，把对齐修晏和系统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个废物，每天躺着画我的纸片人老公！我招谁惹谁了？非要逼我内卷！还搞什么加班大赛，简直有病！”


    陆鸣宇静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苏眠看不懂的情绪。


    “我也是。”他忽然说。


    “啊？”


    “我也想当个废物。”陆鸣宇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的情况你知道。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被规划好了。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将来继承家业。我从来没有自己选过。”


    他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


    “来盛世，是我唯一的反抗。我想证明，没有陆家的背景，我陆鸣宇也能做出点事。结果……”


    结果，他还是被齐修晏轻易地碾压了。


    原来，阳光开朗的陆经理，也有自己的牢笼。


    苏眠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满身疲惫的男人，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像个高高在上的“男主团”了，更像一个……和她一样的，被生活毒打的倒霉蛋。


    “那什么……”苏眠挠了挠头，试图说点什么，“其实，当咸鱼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虽然天天被逼着996，但我内心深处，永远为自己保留了一片可以躺平的沙滩。”


    “噗。”


    陆鸣宇忽然笑了出来。


    他一笑，整个人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明朗。


    “跟你在一起，好像确实……简单很多。”他说。


    苏眠的心跳漏了一拍。


    【糟糕！警报！警报！这阳光大男孩怎么突然打起直球了？】


    【我只想当咸鱼，不想谈恋爱啊！谈恋爱比上班还累！要花时间要花精力还要花钱！】


    她立刻埋头扒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吃完了。


    陆鸣宇坚持要送苏眠回家。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到了苏眠的公寓楼下，陆鸣宇停住脚步。


    “苏眠。”他叫她的名字。


    “嗯？”


    “别让齐修晏影响你。”他认真地说，“你不是他的棋子。”


    苏眠抬起头，对上他温和的视线。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股暖流，熨帖了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被系统和霸总支配的憋屈。


    “我知道。”她点头。


    “上去吧，晚安。”


    “晚安。”


    苏眠转身走进大楼，心里莫名有点乱。


    她回到家，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脑子里全是陆鸣宇那句“你不是他的棋子”。


    【可恶，这该死的温柔。】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手机，准备刷刷微博，看看自家纸片人老公的帅照洗洗眼睛。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新消息。


    来自一个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却依然能霸道弹窗的号码。


    ----齐修晏。


    苏眠点开。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制作精良、细节完美到令人发指的手办。


    银白色的长发，玄色的战甲，手持长剑，眉眼孤高清冷。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国漫男神，“夜惊离”的全球限量典藏版手办！


    也是系统发布的那个S+级任务的终极奖励！


    苏眠的呼吸停滞了。


    她颤抖着手，将图片放大，再放大。


    没错，就是它！她做梦都想要的那一个！


    就在她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图片的下方，缓缓跳出了一行字。


    齐修晏：【帮我个忙，这是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