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三秒。


    苏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三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干了什么？


    身旁的陆鸣宇，这位一向温文尔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企划部经理，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龟裂。


    他低头，看着苏眠那只死死抓住自己胳膊、几乎要把他西装布料捏出褶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嘴边那个黑色的手机听筒。


    手机里，苏眠她妈那高八度的、充满怀疑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男朋友？真的假的？说话啊！”


    苏眠用眼神疯狂给他上摩斯密码。


    【兄弟！救我！这是战略性合作！你倒是说话啊！】


    陆鸣宇的镜片反射出一道睿智的光。


    他看懂了。


    他非但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将苏眠的手轻轻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低下头，对着手机，用一种苏眠从未听过的，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无奈的温柔声线，轻声开口。


    “阿姨，您好。我是陆鸣宇。”


    声音通过电流，清晰地传到电话那头。


    电话那头也不出意料的瞬间炸了。


    “哎哟喂！真的是男孩子的声音！听听这声音，多稳重！”


    “小眠这个死丫头，有男朋友了还瞒着我！好啊你个陆鸣宇，把我女儿拐跑了是不是？今晚必须上门，我得好好审审你！”


    苏眠：【……】


    【大哥！我让你救我，没让你直接送我上西天啊！】


    她想抢回手机解释，但陆鸣宇已经微笑着应下：“好的阿姨，我们这就过去。”


    电话挂断，世界清静了。


    苏眠看着陆鸣宇，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陆、陆经理……你……”


    “不是你让我帮忙的吗？”陆鸣宇松开她的手，推了推眼镜，笑容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举手之劳。”


    苏眠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这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那常年住在华尔街附近的爹妈，战斗力可不是盖的！


    ……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个鬼的建筑面前。


    这是一栋坐落在华尔街核心地段，闹中取静的独栋三层复古别墅，门口是雕花繁复的铁艺大门，院子里有修剪得比狗啃的刘海还整齐的草坪，中央还有一个正在喷水的小天使雕像。


    苏眠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咸鱼之魂正在被金钱的腐朽气息无情地践踏。


    【说好的移民米国住在华尔街附近，没说住的是华尔街龙脉上啊！】


    她回头，试图给陆鸣宇做最后的心理建设：“那个……我爸妈比较热情，房子……装修得比较浮夸，你别介意。”


    陆鸣宇看着眼前这栋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拥有独立花园的别墅，再看看苏眠那一脸“我家很穷”的真诚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点点头：“嗯，看得出来，很……朴实。”


    苏眠：【你礼貌吗？】


    大门自动打开，一个穿着燕尾服、能直接去演唐顿庄园的白人老管家躬身行礼。


    “Welehome,MissSu.”


    苏眠硬着头皮往里走，感觉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马甲碎片上。


    客厅里，水晶吊灯亮得能闪瞎人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楚地照出陆鸣宇眼镜上一个细小的指纹。


    一个风韵犹存、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士从旋转楼梯上冲了下来，一把抱住苏眠。


    “我的宝贝女儿！你可算知道回家了！”


    正是苏眠她妈，苏太后。


    苏太后热情地抱完女儿，目光立刻像X光一样精准地锁定在陆鸣宇身上，上下扫描了三遍。


    “你就是陆鸣宇？”


    陆鸣宇不卑不亢，微微欠身：“阿姨您好，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比想象中还精神！”苏太后拉着他的手，热情得像是房产中介看到了潜在客户，


    “快坐快坐！小詹，把我珍藏的武夷山大红袍拿出来！不，还是上蓝山咖啡！”


    苏眠扶额。


    【妈，你这变脸速度，川剧团没请你去坐镇是他们的一大损失。】


    很快，一个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就是苏眠的爹，华尔街传说中的前代“操盘鬼才”，苏国富。


    苏爹只是淡淡地瞥了陆鸣宇一眼，便径自走向沙发主位，拿起一份全英文的《华尔街日报》，气场十足。


    苏眠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苏太后负责火力侦察，苏爹才是最后的终极Boss。


    果然，苏太后开始发问了：“小陆啊，你在盛世集团做什么的呀？”


    “企划部经理。”


    “哎哟，经理好啊！年纪轻轻就是经理，前途无量！”


    苏太后眼睛一亮，“一个月工资多少呀？家里几口人啊？父母是做什么的呀？在A市有几套房啊？”


    死亡三连，不，是死亡N连击。


    苏眠在旁边疯狂用脚趾抠地，抠出了一座芭比梦幻城堡。


    她拼命给陆鸣宇使眼色，让他往惨了说，最好是孤儿、负债、居无定所。


    陆鸣宇收到了她的信号，然后微微一笑，对苏太后说：“工资能养活自己和小眠，家里父母都是普通教师，已经退休了，名下确实有几套房，不过都是为了收租，算不上什么。”


    苏眠：【……】


    【大哥！你是懂怎么说话的！普通教师？收租？凡尔赛文学十级学者是你吧！】


    苏太后一听，更满意了，拉着他的手拍了又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看报纸的苏爹，终于开口了。


    “盛世集团的企划部，最近在做一个名为《打爆老板狗头》的S级项目。”


    苏眠心里咯噔一下。


    老爹这么关心我的单位吗？


    苏爹继续道：“创意很大胆，但也很危险。作为项目负责人，你觉得这个项目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这个问题，专业、刁钻，直击要害。


    苏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答不好，她爹能当场把他轰出去。


    陆鸣宇却依旧从容，他推了推眼镜，不疾不徐地开口：“苏叔叔，您多虑了。”


    “这个项目的核心，从来不是‘打爆老板’，而是给每一个在职场中挣扎的普通人，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一份精神的解脱。它的内核，是关怀，而不是暴力。”


    一番话，掷地有声。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苏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了报纸：“嗯，有点想法。”


    苏眠震惊地看着陆鸣宇。


    【好家伙，我随便编的名字，你给我升华出了人道主义光辉？你才是卷王之王吧！】


    危机解除，苏太后高高兴兴地拉着苏眠去厨房准备水果，客厅里只剩下苏爹和陆鸣宇。


    “年轻人，陪我下一盘棋。”苏爹指了指旁边的棋盘。


    一场无声的硝烟，再次弥漫。


    ……


    晚餐丰盛得像国宴，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苏眠爱吃的菜。


    苏爹大概是认可了陆鸣宇，席间甚至主动给他倒了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


    苏太后更是全程“小陆长，小陆短”地叫着，看陆鸣宇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完美的，名为“半个儿”的艺术品。


    陆鸣宇应付自如，滴水不漏，甚至还能在苏太后提到那个“常春藤博士”时，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小眠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成功让苏太后彻底倒戈。


    苏眠全程埋头干饭，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毁灭吧，赶紧的。


    这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就在她以为这场酷刑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别墅那古典雕花的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此时却像一道催命符。


    管家走过去开门。


    苏眠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她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红酒，试图压下那不祥的预感。


    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送快递的，也不是社区送温暖的。


    是一个苏眠化成灰都认识的男人。


    齐修晏。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得体、价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身姿挺拔如松。


    只是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几缕散落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压迫感。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过巨大的客厅，锁死在餐桌旁的苏眠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整个别墅的温度，却因为他，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苏眠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82年拉菲，差点直接喷出来。


    【救命！他怎么来了？！他是装了GPS定位吗？！】


    苏太后和苏爹都愣住了，看着门口这个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


    “请问，您找谁？”苏太后疑惑地问。


    齐修晏终于将视线从苏眠身上移开，落在了餐桌上谈笑风生的陆鸣宇身上。


    然后，低沉地说道。


    “我来找我的未婚妻。”


    “苏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