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办公室。”


    实验室内，石树青神经瞬间紧绷。


    她定定望着光屏上领导的消息，回顾一周可能被领导找去谈话的事件。


    稳住心神，关闭对话框。一手抓起光脑，一手打开门，握着代步车把手穿过层层车间，抵达领导办公室门外。深呼吸一次，随后打开了门：“王总。”


    领导抬眼。先是示意她先坐，然后继续打电话。


    石树青把光脑放领导桌上，低头玩手指。


    “树青啊，”领导挂了光脑电话，“你那项目怎么又要申请采购？加上这个申请，这个月部门预算已经超了，我也很难办啊。”


    “我们之前的方案行不通，所以换了种路径，先前没有采购类似物料。具体的我写在OA里了。至于预算，我晚上拉个会，看看能不能把不用的退回去吧。”石树青说。


    领导神情满意。


    “不愧是我们部门的多快好省第一名。”


    多快好省是绩效指标。


    至于第一名——石树青猛地想着月初公司内网上的奖金升级公告。


    “还有问题？”


    按耐着心中的激动，石树青缓缓开口：


    “王总，奖金升级的评选是在最近？”


    “哦，你说这个啊……”


    领导面色骤变。移开目光绷起脸，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规则还没出呢，要等到时候才知道。”


    说的话和去年一样。


    石树青愈发忐忑。


    她博士毕业后就在公司里做研发部项目助理。目前工资也只够日常开销，要想提前攒够钱，没有后台就工资晋升渠道的她只能靠奖金晋升。


    奖金晋升一档，她就可以提前50年退休。


    上一次她初出茅庐，与奖金晋升擦肩而过。机会来之不易，于是她多年持续努力，加上到处打听对手情况，眼下其它各项指标她都第一，只有绩效指标没有数据。


    虽然领导说得不确定，但既然绩效指标她都第一了，只要评委不作妖，肯定稳了。


    只要评委不作妖。


    石树青激动又忐忑地抱起光脑起身。


    办公室门应时开了。


    “树青姐好。”


    来者是石树青带的新人，全身未义体化的原人，性格积极乐观开朗，本科毕业进的公司，是部门另一个项目助理，看起来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石树青打完招呼关上门，在领导办公室门外逗留着消化情绪。


    正当她面朝代步车立定，对自己说不要期待太多，能不像前辈一样被辞退已经很好了，就算理想中的回报没来到也没关系，毕竟如果被辞退了就要去贫民区谋生，自己不会吵架也不会打架更没有商业头脑，没准一贫如洗就算了还要被扔去喂ai至死不能自由，就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惊呼——


    “奖金晋升？我？多谢王总栽培！”


    门内声音逐渐消失，门外石树青如遇雷劈。


    怎么是他？


    刚上手工作的新人？


    那一刻什么爱岗敬业和睦体面都放在一边，石树青第一个念头就是拉开门把手冲进去问凭什么。


    可这大概不是领导自己定的吧。石树青僵在原地。


    她运气这么背，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内。没准人家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方面做了更多努力呢？之后，自己就继续努力吧。


    石树青迈开步伐。


    却不自觉浑身一颤。刚才还压抑的失落转眼间席卷世界让她溃不成声。


    淡定。石树青扶着墙。一步错，步步错。万一自己真惹上了关系户呢。万一领导觉得自己多事把自己换部门逼辞退呢。辞退后工作不好找，最多的选择就是贫民区学校教书，可如今学历不能左右未来，学校赚不到钱，教师工资只能勉强温饱，更不用提维护居住机甲所需费用。


    现状已经很好了。石树青走上代步车。


    心里想得豁达，安慰起自己的话一套一套的石树青回过神来，代步车没回工位，已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会。


    看看光脑，已是集体午休时间。除开大脑外全身义体化的石树青不用吃饭，不用上厕所，只需定时更换大脑营养液。


    石树青走进隔间，关上了门，默默站着。


    旧世界有一条关于“受到精神刺激后最好就要去臭厕所静静”的经验。很高兴她还保留着未义体化原人的习性。


    深夜。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石树青像游魂般走向自己的保姆机器人。


    “欢迎回来。”机器人说。


    付了冲能费，石树青等在一旁，人形机器人逐渐变身机甲。


    还是感觉好像蟑螂。她看着机甲的几条腿想。


    这是她刚工作时从二手市场的买的高溢价型机器人，听说一个有钱人用了不久，嫌丑，就拿去卖了。便宜装阔两不误。等到她开始嫌丑时，已经自己修了好几轮有感情了，打着中古风的名头一直用了下去。


    机甲飞出公司，掠过主城区繁华的街道和乌黑的贫民区，在一片荒芜的海边找了片宽敞的地方停下。


    内部显示屏前，石树青盯着满屏各式各样的肌肉男擦边小视频发呆。


    “还没选到心动嘉宾？”机器人，或者说机甲里远程连接的ai大脑问。


    “也不是。”石树青说。


    “那要看点旧世界的经典老片吗？”


    “看腻了。”


    “血浆片如何？”


    “行吧。”石树青说。


    “今天最好只看一部，否则你明天得补觉哦。”


    随着电影开头公司名的展出，ai默默补充。


    电影里男女老少人怪仙魔打打杀杀。三倍速看到三分之一的一刻，石树青忽然撇开脸瘫在床上。


    好无聊。她想。


    不好看。她评价。


    但不是电影的问题。而是因为一团迷雾隔绝了大脑感受现实。具体说来就是脑子里的某个部分忽然罢工了。


    可能她累了。石树青想。


    或者她对大脑营养液的提神成分产生了适应性。


    可她完全不困。清醒得很。


    今天得做梦了。石树青想。


    “你有一条新消息。”


    吵吵闹闹的电影配音骤然被关闭。强行进入工作模式的ai声音机械。


    石树青一巴掌呼到枕头上，一动不动。


    “树青，整理本年项目进度一览表，填附件奖金晋升申请表，整理附录需要的文件，明天上班前发给我。”


    领导发的。


    奖金晋升申请表？！


    上次没人让我搞这个东西……


    这是落实名额的人要填的吧？


    名额轮到我了？！


    石树青猛地从床上起身，砰的撞了脑门，捂着额头打开对话框，一字一句确认信息真实性。


    可是奖金晋升人选通常只有领导指定的一个人啊。


    但这是机会！


    石树青哼哧哼哧打开光脑远程连接工位文件夹——


    当然这是她想象中的自己——


    确认消息的瞬间，她陷入无穷大的兴奋，于是所有能动性陡然被亢奋情绪榨干。


    先玩一小时吧。她想。


    文件以前差不多整理好了，早上早起一会就行。她确信。


    “1047——”躺在床上，石树青对寂静的空间说。


    “我在。”显示屏移动至眼睛上方。


    “给我看个恐怖片缓缓。”石树青说。


    事实证明，不管多么兴奋，优秀的恐怖片是真恐怖。


    深更半夜，石树青看着泛着悠悠光亮的显示屏，总感觉冥冥之中某种东西在注视自己，等着时候到了就会从虚空中出现。


    于是石树青关闭了远程AI连接。


    看看时间，再不睡不如通宵。


    设置好闹钟及其它安防措施，连接大脑与机甲，选择系统自带辅助睡眠功能，石树青闭上眼睛。


    眼前再次有图像的时候，石树青立于茫茫黑暗之中。


    系统默认的梦便是如此，倒数五个数便会被闹钟叫醒。


    梦中的石树青闭上眼。


    五——


    四——


    三——


    “轰隆——”


    梦中的石树青全身一震。


    猛地睁开眼，只见远处一流体生物劈开黑暗，在梦境世界腾云驾雾四处乱嚎。


    这是普通的梦。


    目瞪口呆的石树青对自己说。


    所以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对自己有影响。


    站在这里不动也行。


    ……是吗？


    她有点怕。


    大脑在做梦时会关闭逻辑功能的是吧。


    石树青快速回顾了最近一次项目的工作路径并复现了公式推理。


    如果不是普通的梦怎么办？


    “浣犲ソ鍚冨伐浣?”


    流体生物声音沉重嘶哑，吐着舌头，隐约在说着什么，不肖几秒便扑到眼前。


    面对流体生物如赤壁碎石的花纹，石树青眼睁睁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


    ——况且大脑连接了机器，梦境已被程序确定，除非病毒入侵或其他小概率事件，理论上不会出现其他情况。


    “让我吃了你——”


    识别到内容的那刻，石树青身体已经冻得连抖动都不能够。


    “跑啊！”她大吼道。


    如果在这里死去，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穿越到异世界？算了吧。


    醒了？对其它情况的梦倒是很有可能。


    最大的可能，产品说明书上副作用写过——


    变成植物人。


    我的奖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