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霞载月归
作品:《荼蘼不早春》 谢辞清冷冷清清的往落春生的瑶光台上一站,凤眼威仪,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来送蒋辞厌来上学的,倒像是掌门训话一般。
江许春风化雨般站在他身侧,消解了阵阵寒意,眉目含笑地侧腰抱剑,莫如雪中暖玉,天上晚星。
二人身后是倚靠着椅垫的蒋辞厌,肤色苍白得不正常,碧色的桃花眼本是多情婉转,却因它的主人显得些许厌世,灵蛇吐杏般凉薄。
再身后就是荼蘼孤屿的四个内门弟子,和一众侍女随从站了百米有余。
“谢少尊主,区区在此等候已久了。”
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虽眼带皱纹,却仍然能看出昔日风姿,嘴角在岁月间多了那么一缕风流。
“上官伯伯,叫我辞清就好。”谢辞清行了晚辈礼,身边二人身边的侍从交换见礼。
各自身后众人也先后按辈分和位置行礼,好一会儿才结束站定。
“阿厌可来了?怎么没见他人?”上官鸿亲切地问。
江许让开身形,蒋辞厌露了出来,还未等他起身见礼,就被上官鸿按着坐下了。
“孩子你快坐下,别动了病气。”
“上官伯伯安好。”
上官鸿看着他点点头,心生感慨,面上却有些莫名的伤怀纵横。
“阿厌长大了,像你娘亲。”
蒋辞厌琢磨着,或许是逝去夫人与蒋夫人关系亲密,现在斯人已逝,上官鸿难免有些感伤之情。
蒋辞厌有礼貌地颔首,看着他笑道:“多谢上官伯伯年年送来的神机画。”
上官鸿笑着一挥手,大方道:“这算什么,待会儿让你上官姐姐带你去灵宝楼挑挑,还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拿去玩儿。”
“瞧瞧便好,宝贝还是给上官伯伯留着吧。”蒋辞厌笑着称好。
上官鸿一直对这个孩子喜欢得紧,这些年时不时送些年轻人可能喜欢的礼物过来。
“上官伯伯,咱们待会再聊吧。”谢辞清提醒道。
其他宗门的亲属和弟子都差不多齐至了,按照规矩,要等排位为首的荼蘼孤屿见礼后才是他们,此时也不好叫人多等。
“是了是了,辞清说的对,你们先进去,熙儿在里面等着呢。”
又拉扯一阵,一众人等方才进了内门。
其实这种一年要轮四次的小辈活动,上官鸿本不必亲自前来,但此番竟然连少尊主都来了,多少要给荼蘼孤屿面子。
况且现在谁人不知踏雪银竹谢辞清的名号,还有他身边那位宗门大师兄,二人谁都不能得罪。
迎面一位身材袅袅,面若凝脂白玉,外表冷傲泠然的女子走来,步履款款,冷若飘香。
这女子约莫二十来岁,通身森然冷决之气,形若窈窕翠枝,眼含寒潭碎冰,眉目清秀自带一丝狠绝果敢。
眼见得她一袭银紫掐花云锦裙,印着云雁穿花八宝纹,一根素色流光飞簪细细盘着厚密的青丝,自蓝花楹下踏水而来,脚面停在湖上绽出点点波涛水痕。
眉黛含清雪,寒衣陵水立。
玉骨怎留情,一点霜痕寂。
傲骨凌人,恍如仙子。
蒋辞厌内心暗自赞叹,又暗觉随意打量女子形容不妥,遂移开眼眸端坐于前。
“谢少尊主,江宗师。”上官熙拱手一笑,顿了顿,挤出一个柔和的表情,又单独朝蒋辞厌笑了笑。
“蒋少爷。”
“上官少掌门。”
谢辞清和上官熙表面功夫做完后,便随意攀谈起来,也不用什么敬称往来。
几人本就自幼一同长大,也算彼此很熟悉了。
“上官,你这事儿可闹的不小。”
“那又如何,一个杂碎而已,杀了便杀了。”
上官熙淡然道,仿佛杀人于她而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辞清漫不经心道:“可你说的这杂碎是上官伯伯的大弟子,也是你的大师兄。”
“哦。”
上官熙泠然,毫无感情,却转眼看他,“倒是你……”
“怎么许久未见,如今还发起善心来了?”
谢辞清于首位坐下,身边立刻有人奉上茶盏,他伸手握住敲了敲,像是精心计算一般。
“这人对我有用,你不是不知。”
上官熙吩咐人都退下,只剩下谢辞清,江许和蒋辞厌三人。
“那你想怎么样?”
谢辞清转了转杯盏,看见茶叶在其中翻滚。
“你杀了我安插的人,自然得给我赔偿。”
上官熙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淡然道:“落春生在琴州有一批上等的赤灵玉,改日差人给你送去。”
“成。”谢辞清想了想,回答得言简意赅。
蒋辞厌拉拉江许的衣袖,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江许低头解释道:“少尊主在寻一个物件儿,那落春生的大师兄一直是我们的人,上官把他杀了,自然不能轻易解决。”
“哥哥给人家宗门里安插细作还告诉人家少主?”蒋辞厌从前不关心神修八家的事情,此时有些惊愕。
“上官的位置很多人觊觎着,那个大师兄也是其中之一,少尊主找他,他便也应允了。”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倒霉的大师兄原以为受了荼蘼孤屿的青睐,就要飞跃枝头变凤凰,谁知谢辞清一开始就把消息给上官熙递了过去。
“哥哥跟上官姐姐很熟?”
“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江许摇头,耐心开口。
“神修八家的下一任掌权人都有各自的底牌,互相配合才是长久之道。”
蒋辞厌这才了然的点头。
上位者在位置上待久了,有的人脉和资源不是下位者能想到的,他们总是在上天垂怜之际认不清自己,谁能想到所谓机缘本身都是被操纵好的。
神修八家虽然有时候处于对立关系,毕竟利益就在那里,也就这么多,谁都想争。
但他们在某些方面来说,又出奇的团结,一份热气腾腾的牛肉,让知己知彼的人拿了去,总比被不知底的小人拿去好。
更何况,上官熙和蒋辞厌有这么一层渊源在,谢辞清也不会太为难她。
互相制衡,彼此制约。
“阿厌,许久不见,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上官熙见他无趣,关切地问了一句。
该来的总会来的,蒋辞厌暗想着。
“上官姐姐,我都好。”
“你这病是得时刻小心着,门里新来了一批极品月石花,刚好与你的病有益,我晚些给你送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蒋辞厌也不好拒绝,只得道谢。
“那阿厌就谢谢姐姐了。”
神修八家弟子齐至,分别被安排进不同的阁楼休息,谢辞清,上官鸿,还有尔雅士掌门于夜相约作酒。
“这便是两位的住所了,这栋小楼是掌门亲自为蒋公子挑选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在下。”
小弟子掌灯为二人引路,带到门口后,施礼告辞。
“挽归楼,这名字取的也太过伤怀了。”蒋辞厌细细读出牌匾上的字。
江许赞同地点头道:“是哀婉了些。”
“折梅强为挽,遥送故人归。”
江许抚开旧雪,瞧见这小楼竟然年代已久,不过保养甚好,偏的一副古香古韵之色。
他此时竟然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在这里生活过一般,也将会同这小楼一样,被陈旧,掩埋……
说是“遥送”,实则“遥望”。
蒋辞厌握拳在唇边咳了一下,一怔愣,不作声色的移开,随即莞尔轻笑。
“哥今儿怎忽的多愁了起来,我觉着倒像是……”
“春涧挽桃雪,流霞载月归。”
江许失笑:“又胡说了,哪儿来的春天?”
蒋辞厌笑吟吟的伸手往墙头一指,只见几棵枝桠从里面探出头来,开着大朵的粉嫩桃花。
江许慢慢推着蒋辞厌向里走去,院子里果然屹立着一棵花树,簌簌着倚风摇曳,像流落人间的玉兔,奔着皎洁的月亮开得欢喜。
“这是醉玉桃花?”江许依稀记得这灵树是个极其名贵的品种,花期长,却不易活,总在冬季盛开,又在临近春天时消亡,只要落了一片花瓣,整枝都会跟着掉,是一种极为有风骨的花。
这株桃树枝繁叶茂,通体鎏金,花开得正是硕大美满,一看就花了许多功夫来养护。
“不。”蒋辞厌摇头,看着花瓣飘落至肩头,拈花一瞧,碧绿的眸子也跟着笑起来。
“这是春天。”
当不绝的风声穿过耳畔,二人寂静了片刻。
江许苦笑了一下,春天,真是个让人久等的季节,久得让人竟分不清它是年首还是年尾。
他只愿二人共行的路慢一点,再慢一点,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蒋辞厌浑然不觉江许的心绪,只感觉心情很好,撑着轮椅起身走了几步。
肌肉僵硬,走起来相当费力,蒋辞厌沉默一瞬,叹了口气。
其实蒋辞厌心中很清楚,就算他没有穿越,他的身体比起现在也好不了多少,上天不怜,让他两世都只能安于塌上。
好在他心有春园,倒也不会过于失望。
“阿厌不怕,哥陪你走走。”江许瞧见他落寞的神情,连忙拉着他的手,让他经脉肌肉温足些。
“哥,你又哄我。”
蒋辞厌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只是慢慢走进楼里,也不再看满天飞雪桃花散落之景。他的身后没有他在雪里留下的脚印。
江许捡起斗篷,小心的握着他往里走,他看见蒋辞厌瘦削的身形时,心上一阵钝痛。
什么时候他已经这么瘦了,仿佛一缕风都能给他吹走了。
“哥,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阿厌,明天会更好的。”江许给他掖好被角,轻轻说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