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我回家

作品:《栗子冬

    她只能一粒一粒数着碗里的饭,视线却被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剪影吸引。隔着两三个位置的斜对面,陈栗眯着眼睛,这么巧?


    可能周温男朋友声音太大,有点吵到她眼睛了,所以连任泽渊在这里也没看见。


    任泽渊的背影很好认。是人群中最显眼的一个。


    他穿宽大的大衣外套,暖黄色的灯光稠密油亮,他侧脸立体优越,气质超然。


    微微说话的动作前倾后仰,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正和对面一个女人相谈甚欢。


    他西装革履挺直着背,斯文地喝着酒,对面的女人仔细看,确实有些年纪。


    两人交流都是保持着社交距离,应该是在工作,看来他确实很忙。


    任泽渊上的是顶尖学府,人也聪明可靠。毕业就能独当一面,这是天赋,天生的管理者。


    不知道为什么,她轻松了一点。因为任泽渊约会对象的选择,应该年龄范围不在这中间。


    她可悲地摇摇头,自己还是在意的,至少依旧耿耿于怀。


    她和任泽渊之间,不正常的是她。


    吃完饭,江蝶他们显然不尽兴。


    几人临时拍板,“等会去唱歌,唱完歌晚上再吃烧烤。”


    陈栗腹痛头晕,哪还能经得住折腾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胃还是不舒服?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江蝶看着陈栗面前摆盘只受了皮外伤的饭菜。“水果吃多了?”


    江蝶担心得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有些高。


    “就是有点困了,想回宿舍躺一会儿。”陈栗说的是实话。


    她拉下她的手,和江蝶手臂挽在一起。


    陈栗说到底还是心累,心口堵得厉害。吃饭没胃口,别说唱歌了。


    看着她脸色太苍白了,江蝶说,“那行吧,我陪你去门口打车。”


    和室友们说了一声,二人从过道穿过,服务员一路还关心了几句。


    陈栗低着头,祈祷着不要被发现,她没做好频繁和任泽渊见面的准备。


    在过道拐弯的位置,眼尖的江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激动的大喊。“泽渊哥哥?!”,胳膊从陈栗手上脱落。


    陈栗祈求了一路不要撞到,却在江蝶面前诅咒似的破碎。


    她来不及阻止,低头不语,忍着不适仓皇潜逃。


    任泽渊闻言抬头。点头笑着说,“是栗子同学啊。”


    江蝶充斥着被帅哥记住的飘飘然,任泽渊只有开学送陈栗的时候见过一面。没想到还能记得自己。


    “来吃饭?”


    任泽渊对她笑笑,江蝶瞬间花痴。


    “对,和室友一起。”


    “栗子呢,没来吗?”


    他往四周看。


    “咿??刚不还在这儿?”


    她回头找,发现陈栗一溜烟跑了。


    人呢?江蝶本握着她的手空荡荡的,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


    虽被打断说话,但任泽渊脾气也很好。站起来和女人握手,官方又客套,“感谢信任,期待我们下一次合作。”


    “这边的椰石斛还有杂菜粥都不错,单已经买过了,您吃点再回。我这边有事。有个家里的小孩在这吃饭,我去看看。”


    说罢走到江蝶边上,顺着她眼神追踪。


    门外,陈栗已经快消失到拐角了。背影瘦弱邮倔强。


    此时的陈栗头重脚轻。浑身冒虚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太不适应了,极力避免和他的关系就像难以改变的既定命运。


    越靠近,越虚幻,越痛苦。


    因为只有她痛苦,所以她觉得不公平。


    “陈栗。”


    任泽渊已经追出来,他喊第一遍。


    陈栗默数,赌气似地脚步不停。


    明明不舒服。但一遇到任泽渊就反骨作祟陈栗像兔子一样,走的飞快。


    追她的任泽元都开始呼吸急促,除了陈栗,没有人能让自己这么失态。


    “陈栗,别再往前走!”


    第二遍,陈栗像绑定了某种程序,脚步忽而停下来。


    因为任泽渊第三次的时候会生气。他生气的样子,很吓人。


    “做什么?”陈栗胆子也就仅限三声内,她回头,看着自己的鞋。


    拉开的距离开始缩小,半分钟,任泽渊总算追上。“到底怎么了?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任泽渊把她逼到墙角,她太倔,心思全靠猜,但他舍不得她难过。


    任泽渊大衣敞开,露出一件薄款羊绒毛衣,头发往上梳起,说话呼吸时候,有云雾一样的气。


    她看了下他的眼睛,锋利,狭长。


    眼眸太深了,看着就不像好人。


    她直愣愣地看,又低着头不说话。


    “嗯?”


    他疑问。


    “栗子,到底怎么了?”他心揪着问,握着她的手臂,一时没控制住力气,捏的太痛了。


    意识到有些凶,他迅速松开了。


    她捏着酸胀的手腕,“没事,我只想回宿舍。”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的脸颊,有些哑的嗓子。


    他两只手捧着脸,“怎么回事?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陈栗感觉自己坐在一个热气球上,不断向上攀升,呼吸急促,压力让她的头被不明势力揉捏过一般。


    粗粗的喘气,她费力地开他的手,强迫自己站立,“我没感冒,只是有点不舒服。”


    “这么烫还没事?今天就和我回家。”


    陈栗不说话,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无法聚焦了,病到涣散了。


    “不和我回去,你想去哪里?”


    言下之意,她无路可去。


    学校寒假断水断电,不允许留宿。


    而且她已经打算找正式实习工作,已经不打散工了,所以无住宿。


    “陈栗,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没有掌控你。我说过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了,我就彻底放开你。”


    他很会笼络人心。也很会面面俱到。


    “至少…至少你要健康平安。”


    “能靠一靠我的时候,就靠靠,不好吗?”


    他搂着肩膀轻轻把人带过来。


    “去?不去?不去的话去哪里?说话。”


    任泽渊的语气里已满是不耐。有着得不到反馈的焦虑。


    陈栗复习着这句话。


    她陡然想起,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


    他一个高考保送的人,为了自己在志愿单子上把头薅秃。


    “本地,外地南方还是北方?想在市区念,还是要去隔壁市?不去的话想去哪里?说话?!”


    句式都一样,看似是给了选择,其实她永远没有,因为强硬如他,最后一手包办全部选择。陈栗垂头丧气,忽而觉得没意思。


    “去。”


    她发出气音。


    “回。”


    “你说去哪就去哪。”


    断断续续的回答,有气无力的伸出手扶了任泽渊。


    她一瞬间头发晕,脑子雾化住了,差点都站不住。


    任泽渊圈住她,额头相碰,烫的过分了。


    “先回去收拾好东西,等我来接你。”


    说罢,他拦了一辆车,“师傅,她有些感冒,务必开慢点。”


    接着共享了位置,到前面给他了一根烟,塞了车费。


    陈栗睡了一路,头轻缓好多了,嗓子却开始痛,在宿舍一个人默默收着行李。


    因为只是寒假,也不知道会在他家住多久,陈栗只收了些必备品。她提着小行李箱,任泽渊已经在楼下了。


    他双手抱胸,歪在车上闭眼睡着了。拧了一下车门,车没锁,便自己上了车。


    冬日阳光不温暖,自然也不会刺眼。她还是遮了遮他眼皮上的光,但某人眉骨优越到无需遮光。


    任泽渊睡不安生,眉毛皱的人看着都累。年底了,账目多,公司那帮人都是些老家伙,只会无用社交,混日子等退休。


    他这几年一方面开拓公司领域,一方面将那几个顽固告老,累的基本上全年无休。谈生意,搞关系,基本都是全是他自己来。


    徐路远上次在车上提了一嘴。陈栗不明白既然工作这么累,又何必为她事事上心。


    她凑近了看,连任泽渊毛孔的看不见,皮肤也是真的好,让冒痘的自己很羡慕。


    许是呼吸声过大,感知到的任泽渊忽然睁眼,四目相对,她只有一个想法,他的褐色瞳孔真好看。


    很漂亮。


    让她想起,很多年前,任泽渊昨晚近视眼手术,她被吓得以为他要瞎了。


    自己偷偷在被窝哭了几个晚上,差点把自己哭瞎。


    任泽渊刚做完手术包着纱布还要安慰着上初中的她。


    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任泽渊迅速起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刚来。她系安全带。“这么累,我可以自己去的。”


    “让你自己来我家,比登天难。你已经不再听话了。”任泽渊说心里话。


    她居然能在任泽渊这么平淡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起床气。厚重的鼻音,略带咬牙说的重音。都让陈栗觉得自己胆肥。


    但能让任泽渊觉得受挫,她觉得鼻腔都舒畅了,她小心眼。


    见他脱了大衣,还卷起毛衣袖子,车内温度自己穿着棉袄都是冷的。


    眼神上挑,雄性动物的皮都保暖吗?


    她要冻死了,“冷,开空调谢谢。”


    任泽渊被气笑了。下一秒还是开了空调,冷嘲了句。简直服务性人格上身。


    “上次让你回老宅,我足足给你打了六个电话。你后来还答应得不情不愿。”


    任泽渊这语气里颇有种孩子大了,不好管了的怨气。


    她吐舌头,任泽渊还是不了解他,她多怂的一个人。


    第七个电话再不同意,就不只是电话那么简单了。杀到宿舍楼下都不为过。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她只是气不过,凭什么他说一不二,自己就要乖乖听话。


    “最后还不是回去了,你不是知道,我能真和你对着干?”


    总要让他心不如意一下,她心理才舒坦。


    这想法穿肠过,她被自己惊讶的咂舌。有点吓人了。种种恃宠而骄的意味,她只敢内心在意,万不敢开口说。


    慢慢被训练的像主人晃铃铛就下意识反射回应的狗。


    任泽渊从镜子里看她,不说话。这时候安静的吓人,她仿佛能听到汽车零件在空气中崩裂开的声音。


    也能听到自己喘气不畅快的声音。


    她都觉得自己小时候山林里野惯了,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好。


    否则,迟早要得心脏病。


    奶奶说过,人活的犯怂一点没什么。


    活的窝囊没脾气也没什么。


    活的太出挑,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人要慢慢活,一下子把好日子过完了,也就没什么日子过了。


    陈栗很想回家。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了,而且自己孑然一身,除了任泽渊带给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怪我,给你点这么多水果。”任泽渊开口道。


    “和这没关系,我几个室友都吃了,只有我不舒服。”


    她没这么缺心眼,人家送高档的水果是好意,只是自己脾胃弱,无福消受,万万没有怪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任泽渊不说话,单手扶着方向盘,看不清表情。


    她迅速看了一眼又转回头。路线逐渐重合到熟悉的记忆里。


    任泽渊拄着脑袋,平稳的呼吸揉进空气中,像每个高三的夜自习结束一样带她回家。


    平静的,柔和的,每晚月色都澄净,灰暗的高三也就这一段路能慰藉。


    他还会特意调一些治愈电台广播,陈栗被数学题折磨得疯掉的心能放下一点。


    记忆不饶人,好的是,与之相反的痛苦也是。


    陈栗永远不能勉强自己忘记。


    任泽渊是体贴入微的,他很少对自己泄漏出一点劣根性。像带了个面具,永远看不真切。


    只是,永远不对自己展现脆弱、自私、暴躁的负面情绪,也意味着,自己并非是他真正袒露脆弱接纳的人。


    在这点上,陈栗一直都在难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