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研究交流所办公室。


    沙发上坐着个装扮奇怪的人。


    雪白的头发，身着白织银虎纹剑袖曳撒，双臂缠着护腕甲，左耳戴个绚丽的孔雀尾耳坠。


    在身穿现代衣服的工作人员中，他异常惹眼。


    他手持茶盏，垂眸打量青色茶汤映出的自己，微微侧头，倒影中的孔雀尾耳坠跟着晃动，一张挂着得意笑容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那是三年前执行任务牺牲的孔雀妖精，也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边青。


    他无法忘记属下抱着不完整的孔雀尸体回来那一幕，他蹲在尸体旁边久久无言，最后折下一片羽毛勾上银丝，生生刺穿耳垂，血液顺着银丝滑落，可他不允许那片羽毛被鲜血染湿，便用灵力冰封血滴任由其砸在地上，迸成血红的碎冰。


    “莫偃大人，根据几位自爆妖精生前的灵力痕迹，我已经将他们在人类社会中留下的所有监控记录都调出来了，还请您过目。”


    莫偃的回忆被打断，他看向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平板，手里的茶盏飘起稳稳落在桌上，接过平板看着一排他不认识的软件，故作高深地轻咳一声。


    站在他身旁的褚阳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老大，你怎么不看啊？”


    莫偃：永远这么没眼色。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东西怎么用啊？”


    褚阳反应过来，赶紧调出监控，一个个小格子播放出不同的画面。


    莫偃看了好一会，直到在右下方的格子里看到半张熟悉的面孔，灰蓝色的眸子闪过震惊，他强压心绪，不动声色问道：“这个画面是什么地方？”


    工作人员看过去答道：“滨城路三十七号，是一家KTV的后巷，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莫偃沉吟片刻对褚阳说：“联系访川，问问他有没有任务，没有的话邀请他协助查案。”


    褚阳错愕：“您之前不是说全权负责这个案件，不允许其他执令使参与吗？”


    莫偃避重就轻：“访川实力强悍，与我又是故交，有他相助可事半功倍。”


    褚阳颔首称是，随即掏出手机给访川发了条微信：访川大人，老大问您有无任务，可否来协助查案。


    莫偃打量褚阳手里的手机：“不用传讯镜吗？”


    褚阳眨眨眼：“效果差不多，而且…这东西比传讯镜快……要不？我也给您买一个吧。”


    莫偃摇头：“别了，我用不惯。”


    他再次端起茶盏抿口茶汤，褚阳的手机响起提示音，访川回消息了。


    褚阳将手机递到莫偃面前。


    访川：难得他需要帮忙，我没任务，说时间地点吧。


    莫偃敛眸：“让他直接传送到这个交流所来，现在。”


    十分钟后，传送门泛起波纹，穿着工装裤冲锋衣的访川走出来，眼睛四处乱看寻找莫偃的身影：“莫偃！你居然会开口求助？遇到什么难事了？”


    莫偃起身相迎：“怎么说也和三年前的大案有关，需要协助不是很正常。”


    腰间革带收束，莫偃站起时更显虎背蜂腰，干练挺拔，惹得一边的工作人员多看了几眼。


    访川笑着拍拍莫偃肩膀：“好，需要我做什么？”


    莫偃：“和我去个地方，滨城路三十七号。”


    说出这个地址的时候，莫偃格外仔细地品读访川的表情，想从他的反应中获取些有用信息。


    可访川表情十分自然，莫偃没找到任何破绽。


    访川呢喃道：“滨城路三十七号？没听说过啊，是有什么线索吗？”


    莫偃神色中漫起一丝复杂：“排查而已，咱们走吧。”


    “好。”


    褚阳见两人要走，快步跟在莫偃身后，而莫偃则抬手阻止：“你带其他小巡官排查监控里别的地方，这里我和访川去就够了，别浪费人手。”


    褚阳不解，目光在莫偃和访川身上徘徊片刻后领命：“是。”


    马上要走出办公室时，访川拉住莫偃的手臂，莫偃指尖划过一缕雷影，随时准备动手压制访川，访川却只道：“莫偃，你要不要换件衣服啊，你这一身……再加上你这张脸，太惹眼了。”


    莫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略有为难：“但是这身衣服是灵力编织的，现原型也能存住，别的衣服存不住啊，再幻化成人不得光着吗？”


    访川挠头：“……为什么要现原形啊？”


    莫偃：“…也是，那换吧。”


    二十分钟后，莫偃和访川出现在滨城路三十七号后巷，莫偃换了一身藏蓝色工作服，戴着米色鸭舌帽遮挡白发，尽可能低调，只是固执地不肯摘那只孔雀尾耳坠。


    莫偃脸颊脖颈亮起几道虎纹银光，众多细小雷蛇从他脚下游出，以他为圆心迅速掠过小巷，将那些微不足查的灵力痕迹尽数收敛。


    三道灵力，自爆的受害妖精，不知身份的蛇妖，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访川。


    访川的灵力痕迹与其他两道一样弱，显然是同一时间留下的，莫偃最不愿相信的事坐实了。


    监控中戴着兜帽只露出半张脸的妖就是访川。


    访川还在状况外：“寻灵术？这可是最消耗灵力的找法，不能用法器吗？”


    莫偃回身蹙眉盯着他，眼中满是失望，访川被看懵了，他迷茫问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莫偃向访川走来，每一步都会留下雷光，他语气冰冷，带着怒气陈述案情。


    “三年前，蕴妖丹从人类社会流入云驿，大批妖精因其能提升灵力争抢食用，结果食用者接连爆体惨死。妖精和人类联手调查，以牺牲一名执令使两名驭灵师为代价揪出真凶，蕴妖丹为某些人类妄图消灭妖精而制。时隔三年，又出现了妖精自爆的现象，与蕴妖丹的效果如出一辙。”


    访川看着莫偃的架势逐渐慌乱，却始终没有动作，他们俩是从小相识的挚友，访川不认为莫偃会对他下手：“这不是所有妖精都知道的事吗？你说这些干什么。”


    与访川的距离不到一米时，莫偃停下脚步，虎纹泛起的银光愈发亮：“我是在提醒你，很多同类因为这桩案子送了命，里面还有边青。”


    访川听明白莫偃话里的敲打，表情阴下来：“你怀疑我参与其中？”


    莫偃眯眸打量他的表情：“是，我一直怀疑这件事有妖精参与。”


    访川怒吼：“我们一起长大！你不了解我吗？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莫偃眼神中流露出悲怆：“我就是因为了解你才把你单独带出来，一旦我把监控内容和这里的灵力痕迹上交，你会进镇妖楼的。”


    访川错愕：“什么？”


    莫偃：“三天前凌晨两点，你在哪。”


    访川：“睡觉啊，我又不是夜行动物，等等…”他眼睛瞬间睁大：“你刚刚说监控？三天前凌晨我被拍到了？”


    莫偃点头，看向斜上方的监控：“就在这里，而且，我刚刚寻灵找到了你的灵力。”


    访川彻底愣住，他同样发动寻灵术，绿色的光粒漫开，在他捕捉到自己淡淡的灵力痕迹时，他的震惊变成了费解：“我真的来过？这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印象。”


    莫偃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了解访川，访川向来一根筋，就算让他演也演不出这种效果：“事实摆在眼前，访川，我需要一个解释。”


    访川费尽全力回想，似乎想翻找出那段不存在的记忆，良久无果，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澄明，猛地看向莫偃：“难道我被……”


    莫偃正死盯着他，期待他能得出有用的结论，所以莫偃刚好目睹访川的双眼变成诡异的红色。


    莫偃突然想起近半年来，他不止一次见过访川的眼睛在子时变红，只是访川毫无不适，他也就没当回事。


    可双眸此时变红明显透露诡谲，这令莫偃异常不安。果然，访川的话还没说完，身上出现红色的裂纹，裂纹瞬息涨大，就在莫偃面前，他的故友爆裂开来，死状和那些吃了蕴妖丹自爆的妖精一模一样。


    莫偃目眦欲裂，他咆哮喊出：“访川！！！”


    那声音隐隐带出虎啸。


    他呆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刚刚还好好说话的朋友转瞬就成了满地碎肉。


    如果他不这么着急查清真相，访川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自责陡然而生，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因闭关未出，边青担下了原本该由他负责的任务，可等他出关时，却只见到半具尸体。


    滔天的愤恨如同鼓槌般敲打在他每一根血管上，理智快要折断时，他感受到了七个强大又陌生的妖精正向他迅速围拢，他无暇悲伤，将访川的尸身尽数收入纳物戒，浑身浴血静候围杀。


    众多冰刃齐齐向他飞来，灰蓝色的眸光掠过电弧，在冰刃快要击中他时，被雷光绞得粉碎。


    七个妖精没有幻化，以半人半妖的姿态落地将莫偃围在中间。


    莫偃呼出口带冰碴的气，几颗冰屑转瞬融化，结界霎时将他们笼罩，从这一刻开始，外界将听不到结界内部任何声音。


    七个妖精看看结界，一只狼妖开口：“咱们出不去了。”


    八条腿的蜘蛛精回道：“杀了他不就行了。”


    莫偃一声不吭，只是眼中的杀机愈发强烈。


    众妖不断缩小包围，其中有两个火系，猴妖化火为鞭，刚说完话的狼妖则在拳上淬火，两妖率先发难。


    莫偃腾身而起躲过火鞭，狼妖炽热的拳头便迎着他的头砸下，可莫偃的身影一虚，狼妖扑了个空，不等众妖反应，狼妖身后雷光一凝，莫偃已经站在他身后横起手臂，手刀覆着薄薄的冰刃，手臂一挥，刃口撕裂空气的破空声响起。


    狼妖回头之际，脖颈延伸出极细的红线，血液瞬间喷出。


    莫偃盯着剩下的几只妖，嘴里说出三个字：“第一个。”


    剩下六只妖精的表情难看起来，他们原本以为七打一十拿九稳，便低估了莫偃的实力，这样的疏忽让他们明白一件事。


    ——不拿出拼命的能耐，只会死在莫偃手中。


    蜘蛛精妩媚轻笑：“不愧是冰雷双系的执令使，但是很抱歉……”蛛丝线刃刺向莫偃，莫偃身形如同鬼魅，但因蛛丝太过密集，他没有全部躲开，脸侧被割出个口子，一抹血色渗出，蜘蛛精继续道：“执令使大人，我的蛛丝有麻痹效果。”


    蜘蛛精的灵力顺着伤口在血液中流淌开来，莫偃动作一滞，眩晕感袭来，他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晃几下头保持清醒，眼前反而天旋地转。


    扑通一声，他单膝跪地，险些摔倒。


    蜘蛛精勾起嘴角：“杀了吧。”


    其余五个妖精上前，纷纷亮出杀招向莫偃身上招呼，白光骤起，冰锥以莫偃为中心迅速生长，逼开几个妖精不算，因格挡碎开的冰棱被雷光裹挟直奔众妖命门。


    七个妖精能站着的只剩下两个，莫偃晃晃荡荡起身，看向他们俩时，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


    猴妖火鞭再次抽来，在莫偃身上留下多道灼伤鞭痕，痛楚倒是让他清醒不少，他长啸一声，身上的虎纹发出耀眼银光，结界猛地向中心收拢，缩到米粒大小后突然炸开。


    砰！！！


    整片城区都跟着一颤，汽车同时发出警笛声。


    滨城路三十七号成了一片废墟，好在动物研究交流所的工作人员早就将几个需要排查的地点清场，这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蜘蛛精用蛛丝将唯一没断气的猴妖从废墟中拖出，猴妖奄奄一息地问：“他死了吗？”


    蜘蛛精也断了两条腿，虚弱回答：“身处这种程度的灵爆中心，怎么可能活下来。”


    她喘了两口气，看着碎裂的传讯镜和缉妖令：“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不会遗落象征执令使身份的缉妖令。”


    猴妖轻轻点头：“也是，走吧…一会人类该来了。”


    “走了……”


    蜘蛛精拖着猴妖离开还不忘撒下炼魂香，妖精的尸体和血液沾上紫色粉末后慢慢消散开来。


    对街的巷子里，地上凭空出现一排染血的猫爪印，脚印一路延伸进巷子深处。


    莫偃再也没有灵力维持隐形状态，现出身形，小小一只倒在地上。


    他为防被找到将自身灵力封锁，仅剩的力量都用来压缩体型和隐匿行踪了，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意识快要消失时，他看到一个人走近，可惜，他只看清一双白色运动鞋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