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门缝里的眼白

作品:《锦时玉逢

    电话那头是地铁报站的蜂鸣。


    宋玉逢嗓音柔滑,带着浓浓的倦意。


    “我想查一个人的债务情况。”


    “可能需要动用你的人脉。”


    沉默潜流。


    听筒里的地铁报站声消失了,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宋玉逢数到第七声时,白窥星轻笑一声,带着点她读不懂的情绪。


    “上次你求我帮忙,是宋千琴把人推进泳池要赔汤药费。”


    “上上次,是她偷刷你信用卡买奢侈品。”


    他顿了顿,大概出了地铁站,通话背景音是行人的细碎响动。


    “阿逢,你总说这是最后一次。嗯?”


    宋玉逢耳根发烫,烧灼起来。


    “这次不一样。”她听见自己说。


    ——“我和她……断绝关系了。”


    白窥星又沉默了。


    久到宋玉逢以为电话挂断了。


    她困得几乎睡过去,才听见他说:“……好。”


    男人那句低叹,就这样化为潮水,悠悠漫过她的梦境。


    睡了不知多久,宋玉逢听到手机振动,迷迷糊糊摸来接听。


    白窥星的声音穿透电流:“阿逢,宋千琴的债务清了。”


    女人猛然睁眼,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什……”


    白窥星没再敲键盘,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轻响:


    “高利贷和赌场的债,律师查到了‘青雀台’诱赌、暴力催收的证据,还有他们虚增债务的账本,直接递到了赌场老板面前——要么签债务无效声明,要么这些东西送警方,他们选了前者。”


    “至于剩下的网贷……”


    “那些年化早就超了法定上限,不受保护的利息我已经让律师剔除,剩下的本金,我以个人名义和平台签了债务转移协议。”


    宋玉逢指尖一抖,喉间发紧:“你是说……”


    “现在这些债,归我了。”男人清浅一笑。


    “当然,不用你还。”他说。


    窗外夜鸟掠过,宋玉逢心跳加速:


    “窥星哥,我欠你太多……”


    “你不欠我。”男人声音温和。


    ——“睡吧,晚安。”


    宋玉逢也道了一声晚安,关掉手机放在一边。


    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干脆掀开被子,下床去倒杯水喝。


    摸着黑走到房间门口。


    她整个人忽然毛骨悚然——


    卧室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门缝里嵌着枚暗沉的光斑。


    那是——眼白。


    “千琴?”宋玉逢惊得后退。


    妹妹在黑暗中窥伺,眼睛比电影里更恐怖。


    那是一种带着病态执着的、近乎贪婪的注视。


    听到姐姐的话,宋千琴的脸挤出来一半。


    她左脸贴着门板,右眼睑不自然抽搐,嘴角更扯出一抹僵硬微笑。


    “姐,你醒了?”


    宋玉逢眉心微拢,“你在门口做什么?”


    门敞开,妹妹双手负于身后,眨了眨眼,“等你啊。”


    “我听见你和窥星哥打电话了,他说帮我清债?”


    宋千琴语调里带着古怪的雀跃。


    宋玉逢惶惶不安,一阵头皮发麻。


    她慢慢伸出手:“把东西给我,千琴。”


    语气很是笃定。


    然而,宋千琴却看着她,摇头。


    “东西给我——!”


    话音未落,宋玉逢猛地扑过去!


    宋千琴迅速闪躲,下一秒刀已架脖子上!


    “姐你真狠心!!”


    她用刀抵着脖子,发狂似的大吼大叫:


    “债务没了!你就这么撇清关系把我扔了!就像你爸妈当年扔你一样!可你考虑过我吗?!”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当年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别人不要我你要我!你说他们欺负我你保护我!你说没人爱我你爱我!”


    “宋玉逢——!!”


    宋千琴的声音越发尖锐,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拿刀的手更加颤抖。


    ——“你不管我了——就——永远也别管我了!!”


    话落,她带着被世界抛弃的决绝,刀尖刺穿了肌肤。


    时间在这一瞬流得很缓慢。


    整个世界仿佛坠入深海,所有声音都被水压碾碎。


    往事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划得宋玉逢灵魂生疼。


    七岁时她缩在福利院角落,攥着褪色的布娃娃。


    宋千琴的父母蹲在她面前,母亲递来一颗水果糖,父亲替她别上小红花。


    而宋千琴呢,隔着栏杆,一直盯着她。


    十三岁,宋千琴依旧失宠,又一次撕毁她的奖状。


    到了深夜,却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抹去她的眼泪。


    临近十五岁,她无意听到养父母谈话,才知他们偏爱她原来是因为她的母亲……


    他们竟都疯狂地、喜欢她的母亲……


    十七岁的时候,她发现了宋千琴更深的痛苦,而那对夫妻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从学校的血泊里抱回宋千琴,明牌告诉这个妹妹,一定会好好爱她,保护她。


    可是有些伤口是永远也愈合不了的。


    尽管她尽力而为,宋千琴还是长成了一朵,浑身是刺的花。


    周围传来邻居和救护车的声音,宋玉逢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在流血。


    应该是抢刀时被划破的。


    但感觉不到疼了。


    只有种奇怪的麻木。


    她看着那道被抬上担架的身影,不禁神情恍惚。


    然后,悄无声息地。


    落了一滴泪。


    …


    医院长廊尽头,手术灯一片红。


    消毒水味冷得发腥。


    宋玉逢摸了摸右手缠的纱布,破碎地等待着。


    焦灼而无望。


    那双清透的眸哀哀的,浸过月光与雪的凉薄,又蒙着层化不开的雾。


    旁人不敢触碰,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一名护士拿着缴费单走过来。


    “家属来交一下手术费用和后续住院押金。”


    话语本是冷硬,可一出口竟格外轻柔。


    护士似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耳尖染上薄红。


    ……这怎么能怪她呢?是眼前的人太好看了。


    护士悄悄捏了捏掌心的笔,声音不觉又轻了一个度:


    “那个……费用单在这里,别…别太着急。”


    宋玉逢听着,便接过那张单据,低声回应——


    “好。”


    细细的声音,春风化雨般柔暖,听着使人醺醺然。


    护士顿感一颗心酥酥麻麻,如同泡在温软的云里。


    她耳尖那点薄红顺着脖颈漫成一片,机械地去工作了。


    宋玉逢呆望着缴费单,指尖捏紧了纸面边缘。


    单子上的金额是十万。


    可是,她现在哪里还有钱……


    正苦恼着,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女人匆匆离了医院。


    之前她拿了十万到“青雀台”给宋千琴还债,窥星哥说钱可能难追回,但……万一呢?


    宋玉逢这般想着,心底燃起一丝希望,步履更加匆匆。


    然而,当她来到银行,却被柜台职员告知:


    “‘青雀台’账户因涉嫌洗钱已被冻结,资金流向需配合警方调查,暂不支持解冻。”


    一刹那。


    耳畔嗡鸣,死寂无声。


    十万块,成了沉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