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亲爱的林，快坐下，我刚刚搞到一种斯里兰卡红茶，味道不错，正好尝尝。”


    史密斯教授的办公室里，林峰被拉着坐下，随后就见这位热情的老教授，拿出茶具，从一个铁罐里往外挖茶粉。


    这让林峰感到一种不自在，史密斯教授的确对自己很好，也经常给自己泡茶，但是这种殷勤……


    却从未有过。


    “教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想还是先谈事情吧，你知道的，我太懂茶。”


    林峰有些不安的说着，他知道，肯定有什么让这位教授难以启齿的事情发生了。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懂茶。”


    史密斯教授的手停了下来，随后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史密斯教授才重新把眼镜戴上，然后用温和的语气开口。


    “昨天晚上，校长把我找去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我们这个项目，以及……华盛顿的态度。


    你知道的，现在华盛顿对美中贸易的巨大逆差感到不满，不断地加税和抬高准入门槛。


    而在技术领域，也……在制造困难。”


    似乎找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史密斯教授在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稍稍沉默，才再度说起来。


    “白宫在给学校施压，校长已经和他们磋商了多次，最后为了保证大多数学生能够顺利毕业，所以采取了一些让步。


    很抱歉，我尽力了，但是校方执意要求把你从现有项目中调离，事实上不仅是你，所有参与物理项目的中国博士生，都受到了波及。”


    史密斯教授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尽力了，就在昨天，他整整和校长谈了两个钟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改变校方的决定。


    “为什么，这不公平，这个项目我参与了80%的进度，再有三个月，不，两个月就可以拿到成果了，结果现在却把我踢了出去。”


    林峰愤怒地质问着，史密斯教授脸色难看的低下头，他知道，这样的确不公平。


    但是，他无能为力。


    也不怪林峰激动，这个项目将是他毕业论文的最后素材，现在把自己踢出局，不仅会影响毕业论文，同时那篇已经预定了的EI团体论文，也不再会有自己的署名。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林峰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想不通，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遭此噩运。


    “抱歉，但是校方也没办法，这是政治，为了能让现有的大部分中国学生顺利毕业，校方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没办法，白宫的态度很坚决，要么在物理项目中剥离中国博士生，要么抬高所有中国留学生签证难度，校方不得已做出让步，希望你能理解。”


    史密斯教授很无奈，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件事他没提，那就是资金。


    白宫以划拨给麻省理工的教育资金作为要挟，包括自己的项目在内，如果不剥离中国博士生，那么所有的项目都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停摆。


    这是史密斯教授个人，无法接受的。


    “简直可笑，太可笑了。”


    林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感到愤怒，但是……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他并非对时局一无所知，但是他想不到，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大人物们的博弈和甩锅，最后承担结果的，竟然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就好像一辆马车失控，把原因甩给一只过路的蚂蚁。


    什么贸易逆差，什么失业率，什么技术壁垒……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结果现在，自己却因此承受后果，这怎么能让他冷静得下来。


    “但是请放心，你的毕业没有问题，而且你已经有三篇EI论文了，而且是独立论文，完全满足博士毕业条件。


    另外你的毕业论文，我会帮忙，校方也会开绿灯，不会有任何阻碍。”


    史密斯教授继续说着，似乎是希望，用这些“条件”来安抚林峰。


    不过明显底气不足，作为一名业内知名教授，他很清楚，以林峰的学术水平和技术能力，根本不担心论文设计和毕业这类东西。


    “好吧，既然事情你们已经定下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我希望，不要再有其他什么坏消息了。”


    林峰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完话，便走了出去。


    “我也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坏消息了。”


    史密斯教授再度摘下眼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神伤地说着。


    “嘿，师兄，早安。”


    来到物理实验室，哈什米见到林东，当即热情地站起身，打着招呼。


    “我被踢出这个项目了，所以哈什米，你以后得自己多加油了。”


    林峰摇着头说道，随后拍了拍这个印度小哥的肩膀，来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东西。


    “什么，怎么会这样，原因是什么？


    听女人的话？”


    哈什米很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满脸的困惑。


    “因为该死的政客。”


    林峰没抬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随口说了一句，就抱起纸箱子，向外走去。


    “政客？什么政客。”


    哈什米还不明所以，继续追着林峰问道。


    “就是那群吃着人饭，却不说人话，也不干人事的家伙。”


    林峰突然用中文说着，结果只会几个中文词的哈什米懵了，他完全没听懂。


    站在原地陷入思索状。


    抱着自己的东西回到车里，林峰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用手砸向方向盘。


    这是无妄之灾，甚至可以用天灾来形容，不过重新冷静下来，调整好心态，再把自己的情况重新分析一遍后。


    脸上却露出笑容。


    “还好，不算致命。”


    就像史密斯教授说的，自己有三篇EI独立论文，毕业根本不是问题，即便少了一篇团体论文，也无伤大雅。


    特别是在敲定了工作以后，这并不影响自己的履历。


    就在林峰松了一口气，准备发动汽车，把东西送回家的时候，突然电话再度响起。


    是一个语音电话，来电显示是C3ai的克莱尔女士。


    一个拥有棕色秀发的白人小妞。


    “嘿，你好，克莱尔女士。”


    林峰搓了搓脸，然后调整好心态，选择了接听。


    “哦，你好，尊敬的林先生。”


    听筒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听说这个小妮子在当HR前，是做空乘的，所以礼仪方面简直无可挑剔。


    “是这样的，我刚刚接到通知，董事会刚刚做出决议，公司要做出一些调整，所以您的工作，可能……”


    克莱尔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断了一下，这让林峰的心，立刻沉入谷底。


    “调整？什么调整，你们该不会收回邀请吧。”


    林峰用不悦的语气说着，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再度崩塌。


    “不，我们依然欢迎您加入C3ai，只不过岗位可能要做一些调整，将会安排您进入客户服务部门，担任咨询顾问的技术指导。”


    克莱尔用带着一丝歉意的语气说道，林峰则是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惨然的笑容。


    “技术指导？一个懂点儿技术的客服。”


    林峰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岗位，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一个负责受理客户投诉的客服岗，只不过是用技术能力，去和客户打太极罢了。


    这完全是一个给中年大妈量身订制的岗位，让自己过去干嘛？


    抢大妈们的饭碗？


    “希望您理解，公司也是迫于无奈，毕竟现在……环境不太好。”


    克莱尔小声地说着，毕竟林峰去硅谷面试时，给她的印象不错，所以额外说了一些东西。


    “该死的政治。”


    林峰捂着额头，如果说被踢出史密斯教授的实验团队，自己还勉强能够接受的话，那么这个来自C3ai的消息，就无异于致命一击了。


    不仅没能进入“盖亚”的开发团队，反而被调去了客服岗，自己到底是触犯了哪个天条了，要被如此愚弄和羞辱。


    没有去为难一个小小的HR，林峰在抱怨几句后，以“考虑”为由挂断了电话。


    他突然陷入迷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这时候，电话又响了，他烦躁地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哈什米发来的消息。


    “师兄，我刚刚接到C3ai的电话，他们说我通过了面试，可以进入‘盖亚’的开发团队。”


    “虽然只是一个实习逻辑架构师，但我也很知足了。”


    “你知道的，这简直像做梦一样，所以我第一时间选择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你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你懂的，喜悦要和最好的朋友分享。”


    ……


    一连串的语音消息，让林峰陷入沉默，他淡然地将手机放下，然后深吸一口气。


    滴……


    双手狠狠砸向方向盘，尖锐的汽笛声长鸣。


    无数人投来好奇或厌恶的目光，而林峰却把头埋进胳膊里。


    久久没有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