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眼镜与表

作品:《回响之下

    高尚桢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块表。


    表装在塑料袋里,皮质表带,表盘微蓝,秒针尾端镶着极细小的金点,六点刻度下方有一行花体小字。


    虽然因在八年前的银脊就结下,然而没有这块表的出现,蛇矛就不会来红驼。


    不会有双尸案。


    我也不会遇见程宥。


    隔着薄薄的塑料袋,高尚桢轻轻抚摸着温润的表面,看着那行花体小字心有感慨。


    谢谢你,张云云。


    尽管你已去世,然而你对丈夫的爱,令一切重新运转。


    妻云云. 赠乐天。


    他将表递给旁边的安月见,后者怀里抱着一个很厚的快递箱,“今天就邮走吗?”


    “是。”新人警察点点头,“周阙在电话里激动得都哭了。”她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组长,虽然这些天……可我觉得当刑警真好啊。”


    高尚桢笑了,转头看着界至野那张空了多天的办公桌,“别忘了这个时刻。”


    安月见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件事,“周阙说,其实张云云委托过私家侦探调查过表的下落。”


    这对高尚桢倒是个全新的消息,“私家侦探?”


    “对。”安月见点头,“周阙的小姨还住在黑夏川,最近告诉他张云云曾托她找过私家侦探寻找表的下落,当然没有找到。”


    高尚桢思索着,缓缓点头。


    尽管周乐天这块遗落八年的表已经寻回,然而他始终被两个疑问所困扰,有了私家侦探这条线索,其中一个总算有了答案。


    即使是中央情报司,也是在拿到手表照片之后,才去暗网锁定卖家;那么没有手表的蛇矛,即使黑客再神通广大,又怎么找到它的呢?


    ——原来早在表照片被发到网上之前,张云云雇佣的私家侦探已经在线下开始找表了,风声传出去,才引来黑客的高度关注。


    但是他的另一个疑问仍旧悬而未决。


    那名黑客,蛇矛成员高扈的弟弟高齐,到底为什么对周老板的手表如此感兴趣?


    我们对表感兴趣,是因为推测出拿走表的人是内应,也是杀人凶手;找到表,也就意味找到了荷官。


    对蛇矛来说,周乐天不过是个死了的赌场老板,这个人本身都没多重要,何况他的表。


    在他们看来,那个给他们设套的荷官早就死了,毕竟中情司都认为他早死了。


    所以即使知道周老板丢了表又怎样?他们就能想到荷官没死,还把表拿走了?


    不,他们根本不会关心这件事。


    除非有人告诉他们,荷官就是就是表的卖家,他没死。找到表,等于找到荷官本人。


    所以这个主动在暗网上追查手表的人,那个黑客高齐……


    “小安。”他叫安月见,“你再把那个黑客,我们推测的高扈弟弟,高齐重新挖一遍,彻底挖。不怕耗时长,一定要深挖,从他小时候到现在,所有的资料都挖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要漏下。”


    他敲了敲桌面,“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


    ——如果蛇矛对这块表都毫不关心。


    ——那么一个蛇矛成员的弟弟,为什么要去查这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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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医院 611。


    界至野身体恢复了不少,就是说话还差点劲,这都不是最主要的,要命的是,医生说他以后是一根烟也不能抽了,要保护气管。


    医生圣旨一下,他家里所有的烟都被老婆扔了,连他办公室里藏的几包也被卫其宏找出来丢进了垃圾桶。他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想办法从新结交的病友那里换了根烟,本来趁老婆不在,想着对外来一根。


    就一根,死不了。


    然而他打开窗,把头凑到窗外,才把烟塞进嘴,就觉得嘴上一空,连同手里的火机齐齐消失,回头就见卫其宏正一面攥着赃物,一面对着电话不住点头,“是,组长,是,我这就去,您放心……”


    界至野气得要命,结果还没来及冲过去,卫其宏早一头冲进洗手间,将烟杆丢进了马桶,还顺手按下了冲水键。


    ——哗哗哗。


    界至野眼睁睁看着那根洁白的,美丽的,香烟打着转,就这样卷进了下水道。


    他回头瞪向卫其宏,伸拳就想揍他,没想到这小子一步跨到门口,“……组长你问刚才什么声?不,我哪敢和你说话时候上厕所。”


    “这不是界老吗?医生不让抽烟,他非抽不可,我这不就把赃物给缴获了吗?啊?您要跟他谈谈这个戒烟的问题……”他回头瞅向界至野,满脸无辜:“组长要跟你讲话。”


    拳头停在半空的界至野:……


    他默默的走回床边,一屁股坐回病床,举起泡着菊花的水杯,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卫其宏把火机塞进裤兜一并带走,“组长啊,没事,他喝水呢,对,泡了您买的苦菊花。嗯……知道,我让嫂子多监视,对这种不自觉的人就一刻也不能放松。”


    界至野:……


    卫其宏向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好,我这就出发,您放心,我那必定……我知道,要老实,老实,要和平时一样。”他挂断手机,和进来的界太太打个招呼,“嫂子,我走了啊。”


    界太太看看墙上的表,“这么早,去哪啊。”


    卫其宏狡黠的笑了一下,“去做间谍。”说完就一路小跑走了。


    界太太摇摇头,“小卫是越来越忙了。”她看着正一脸苦色喝着菊花水的丈夫,很高兴的说,“哎呀,我跟你说,今天四楼的警戒牌子撤了,护士也都换了,你说我让咱表妹轮换到那边护理小程好不好?他俩也加深下感情。”


    界至野默默看了媳妇一眼,又低下头看在热水里悠悠盛开的菊花。


    ——行吧,咱表妹前脚去,后脚送我的菊花就能苦十倍。


    ——还有,小程是你能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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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其宏来到莞荟苑,它还是如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奢华,优雅,在风沙茫茫的红驼城里,仿佛一颗无意落下的绿色露珠。


    一切和之前一样,一切又有些不一样。


    林律奚还在四楼,但是刘律师已经走了,付助理这几天也不在,二楼警方的临时驻所里,两名便衣百无聊赖的闲聊。


    卫其宏和他们打过招呼,翻出一个纸箱子,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了进去。


    两名便衣对视一眼,同时精神一振:“怎么着,这是能撤了?”


    当——


    卫其宏将充电器丢进箱里,冷笑一声,“我撤,你们还是得呆着。”他嗤笑一声,“谁叫人家有背景?”


    便衣发出沮丧的叹息,这里好吃好喝,可是好无聊——谁能想到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用干的日子居然这么无聊,那还不如卷起来呢。


    刑事组一直只有半数满员,虽然高老大外号高阎王,但是跟着他干有劲啊,是不是可以……


    自觉这段时间表现不错,跟刑事组各位混了个脸熟的便衣鼓足勇气开口,“小卫,不,卫哥,我……”


    铃铃——


    卫其宏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便衣点了个头,“是组长。”他说,然后几步来到内间,反手掩上门,“组长,怎么了?”


    轻微的电波震颤里,卫其宏一惊一乍的声音分外清楚。


    “什么?中情司的期限又短了?不是说给我们一个月吗?这回又变成三周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他们东西都丢八年了不着急,就急这一周了?”


    “……行,行,我不说牢骚话了,您说吧,让我干什么?”


    “……你觉得东西不在度安源身边,他给别人保存了?”


    “……不是,组长,我们都查了啊!他的同事什么,都没有……啊,我再查一遍他每天行程?您觉得他每天走着上下班不对劲。不是,组长,这有什么不对劲……。”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组长您别骂了。我去,您放心,我跟小安明天就行动,他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


    “……啊,不能等明天?是,是,我今天就去,马上就去。”


    电话被挂断。


    电磁波中,传来卫其宏长长嘘气的声音,还有无可奈何的自语,“走,走什么啊,能找到什么啊。”


    随后就是就是长长的叹气声,还有砰的关门声。


    闪烁的电脑屏幕前,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坐在轮椅里,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一切,在关门声消失的十秒内,他重重按下了回车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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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医院。


    高尚桢刚走进四楼,就发现走廊中间站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男人发现有人接近,迅速抬头,和他目光一对,脸色立刻就冻住了。


    高尚桢笑了,走过去想要拍他的肩,男子肩一沉,退后两步,冷冰冰的开口,“高组长,我们没有那么熟。”


    “我觉得挺熟啊。”高尚桢一挑眉,“你跟了我三天,酒吧里也是生死与共的交情,怎么算不熟呢?”


    穿着西装的男人——长期驻守红驼,代号赵一的中情司探员,简直快呕血了。


    因为对刑事组监视计划全盘失败,上面对他们这支特别行动队的能力产生极大怀疑,本来明年就能调回苍都总部的他,被迫又要在这个破地方多守一年。


    当然,要是对程长官保护得力,这一年罚期可以酌情减免。


    总部来的罗SIR临走前,是这么跟他许诺的。


    ——这回一丁点错也不能犯,就是只嗡嗡嗡的苍蝇,我也要当它是微型战斗机,绝对不允许它进入参事官的病房!


    ……可惜高尚桢被划入了许可名单,要不然就有机会揍他一通了。


    ……至于揍了之后能不能生离红驼?老子现在都吐血了还在乎以后吗?


    高尚桢全不顾他发青的脸色,在老熟人胳膊上亲热的拍了拍,“还请多费心,谢谢!”然后大摇大摆的进了病房。


    程宥的脸色又好了一点,听力也跟着好了一点,听到高组长在调侃中情司探员,眉头微微皱起。


    高尚桢的行为很不妥当。程宥想,这支行动队的档案我看过,队员能力都在水准以上,他应该和行动队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样在以后各种任务,不,各种案子里,也可以得到武力和请报上的支持,这样不友善的行为对他以后……


    咯吱——


    门推开了,高尚桢笑着走了进来,还不忘回手把门掩好。


    程宥看到他少见的背了个大背包,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的思维被这背包给装走了,暂时没空考虑中情司行动队和红驼警方的合作问题。


    高尚桢打开背包,原来里面是不少衣服,他来到衣橱,一件一件挂了上去,看到程宥疑惑的眼神,开始解释,“这段时间会比较忙,没时间回家换衣服,多带点衣服过来。”


    程宥看看他,又看了看被压扁了一层的沙发,大脑在高尚桢的公寓-警局-纪念医院三个地点转了一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医院和公寓方向相反,把衣服一起带过来省时省力。


    ——等等。


    ——不对。


    ——完全没有道理。


    ——他可以直接回家,为什么要住在医院?


    ——这是我的病房,他又没有接受手术。


    程宥脑中各种部件又开始各行其是的转,可它们转的越快,他的反应就越慢。


    终于,他疑惑的开了口,“你不需要来……”


    “对了,还有这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高尚桢从背包夹层里掏出一个东西,向他晃了晃,“我拿回来了。”


    那是个精致的白色眼镜盒。


    高尚桢打开眼镜盒,将一副完好无缺的棕色眼镜拿了出来,用从里面拿出块软布小心擦了几遍,“看不出你这副眼镜还挺贵。”他心情复杂的摇摇头,重复着那些天书般的名词,“钛合金镜框,碳纤维内芯,这个镜片是防眩镀膜的,防止各种爆闪,还能自动调光 。 ”


    ——当然贵。


    程宥在心里默默回应。


    ——军用狙击防护级别。


    ——不过它应该已经在爆炸中……


    “当时就剩下半个架了,整个红驼还没人能修。”高尚桢从牙缝里直吸气,“还是靠盛苒在苍都找了关系,当然掏钱的是我。”


    他想起自己又空了的钱包,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也是,我不掏谁掏。”


    程宥:……


    ——为什么应该是你理所应当的掏钱?这个经济方面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还没考虑好是找情报司报销还是自行解决,高尚桢已打开镜腿,为他戴好眼镜。


    “好看。”他看着程宥,伸手给他正了正镜架,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