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作品:《回响之下

    空中花园的泳池在夜晚空无一人,幽暗的水面在风中轻轻晃动。


    林律奚斜倚在玻璃护栏外,风吹起他的衬衫下摆,像一面旗帜。


    垂直五十米之以下,有闪烁的警灯,忙碌的警察,还有看上去很软,像床一样的草坪。


    他眺望着远处绵延的灯火。


    头上星光无尽倾泻,照亮世间每一个角落。


    沙漠边境的城市星光更亮,还会被风吹得沙沙响,细小的,无处不在的沙。


    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侧后方的护栏轻轻一颤,程宥自下而上,翻身进入花园,他的动作如此轻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林律奚还是听到了。


    “我等你很久了。”


    他没有回头,慢慢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磕出一根,啪的一声,摁下火机。


    火苗一瞬舔上了他的脸。


    他吸了口烟,继续望向灯火不眠的城市,像在看一片燃烧的海。


    ——很久很久了。


    程宥没有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从林律奚的肩膀移到他身后的栏杆,停留1秒,又扫向天台边缘。


    “别着急。”林律奚吐了口烟,怀念的眼神似这道白烟,在风中转瞬即逝,再也不见,“证人没准备自杀。”


    他的身体忽然调转一百八十度,在下方隐隐传来惊呼声中面向来人。


    “你很在乎证人别死。”他捏着烟,又抽了一口,讽刺的笑了,“起码在上庭之前不要死。”


    程宥没有开口。


    即便在深夜,空中花园依旧光线一流,将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照得分明。


    林律奚慢慢的吐着烟,眼看那些汗痕一点点被风吹干。


    程宥站在他目光下,看不见的齿轮在脑中有条不紊的运转。


    ——距离不足十米,风速四级,与目标之间有障碍物阻挡。


    ——需要接近到五米内,才能确保目标百分之百安全。"


    林律奚叼着烟,不错眼的盯着他看,忽然唇角一挑。


    “你在计算怎么行动。”他摇了摇烟蒂,微微火星划出一道红痕,“省省吧。”


    “我说过我不会死。”他掸掸烟灰,有点轻佻,也有点疲惫,“你不信。”


    “不对,说不信太可笑了。”


    他摇摇手指,纠正自己的说辞,“你不看,也不听,即使我离你这么近。”


    他竖起另外一只手,从自己这边拉向程宥的方向,仿佛计算距离。


    “这么近。”


    他的手臂探前,程宥立刻退后半步。


    那只手就此停在半空。


    ——目标非敌人,无需保持安全距离。


    ——该距离成功概率很低,林律奚为关键证人,不可死亡。


    程宥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林律奚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摇头微笑,然后垂下了眼睛。


    “怎么样你才能看到我?”


    “折刃?”


    这久违的称呼让程宥身体轻轻一震。


    一瞬间,头顶星空,轻啸的风声,一米高的玻璃护栏,还有足下那刚刚灌溉过,摩擦力减小的草坪,这些被他收入瞳孔,于脑中化为数字的景与物陡然远去。


    他微微皱眉,第一次认真看向栏边摇摇欲坠的青年,看到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扯松的领带,和瞳孔间映出的一点光亮。


    “很好,现在你终于听到我的话了。”林律奚讥嘲的笑了笑,盯着指间缭绕的一缕白烟。


    “你想确定我是不是认识你。”他掸掸烟灰,漫不经心的抽了一口。


    “很早,很早就认识了。”


    “你认识我吗?程宥?”


    霎那间,白板上关于眼前的人信息全部重现在眼前。


    基本信息


    姓名:林律奚


    性别:男


    出生日期:22年X月X日


    出生地:中部联区XX市


    ……


    这些资料复述起来并不难,程宥想张口回答,然而却难得的迟疑了。


    一股陌生的滞涩感卡住了他理性的齿轮。


    他并不确定,可还是觉得这该不是眼前人想要的答案。


    林律奚凝视着他,任烟头燃尽,直烧到指尖。


    他突然笑了。


    他丢下烟头,用脚碾灭,转头去看远方。


    那一线灯火燃出的海。


    他看了很久,磕出一根烟。


    “要吗?”


    程宥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问自己,当然,他不……


    “当然,你不要。”对面的青年点燃了第二根烟,却没抽,只在手里捏着,右手一下一下掰动打火机。


    “有时我想你要些什么就好了,什么都行。”


    “可是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管用。”


    他用手指蹭了蹭眉角,“算了。”


    “跟我说点什么吧。”他不等回答,很快自嘲的一笑,“当然,你什么都不会说。”


    “你不记得我。”


    林律奚很轻松的耸耸肩,转过身,重新望向远处的灯火与暗影。


    “没关系,不记得也可以。”“


    “能不能等我一支烟?”


    程宥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然而,除了迷惘,他脑中什么也没有。


    或许也并非全然如此,依旧有某些旧日残像,在冰层深处蠢蠢欲动。


    然而它们撞上了厚厚的冰层,一片跟着一片,重新沉入湖底。


    程宥站在原地,直到这一支烟在青年手里燃烧殆尽,化为一缕青烟。


    直到旧日的残影再度睡去,他始终不曾开口。


    最后,他看到对面的人从铁栏上翻身入内,抖落一身风色与星光,径直来到他面前。


    “下回见面,程宥,不要忘了我。”他笑起来,没有再看他,脚步轻快的向出口走去,“我要见你们的高警官,也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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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整栋楼的电子权限终于被修正,卫其宏和其他一干人员终重获自由,而高尚桢也得知林律奚要和他单独谈话,不由愣了一下。


    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林律奚在一直不停抽烟。


    高尚桢把西装交给程宥,用眼神迅速询问一下对方“你到底说了什么”。


    程宥……程宥当然没有读懂。


    他接过西装,看到上面被攥出来的皱巴巴的褶子,皱皱眉,搭在手肘上,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好。


    “你想听什么,高组长?”


    二楼的临时安全屋里,林律奚懒洋洋的靠在沙发椅上,对打开的录音笔视而不见。


    他随意的问,伸手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这里没有酒?”


    高尚桢在心里皱了皱眉,他本以为今日连续两场刺激让林律师终于打开心房,但眼下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更接近……自暴自弃?


    ——程宥在顶楼到底说了什么?


    “感谢你的配合,我的确有几个问题。”他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斟酌开口,“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者不舒服,我们这场会面可以马上结束。”


    林律奚哈的笑出声来,他摸出烟盒,示意高组长,“可以吗?”


    ……反应更奇怪了。


    高尚桢抬头看看天花板的烟雾探测器,“要不我先把线拽断?”


    林律奚又是一阵笑,在笑声中徐徐点燃香烟,“不用,这里的线路重新排过。”他转过椅子,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法律大部头,丢上桌面,深深吸了口烟,在精装封面轻轻磕掉烟灰,


    “你问吧。”他边抽边笑,“我保证知无不言。”


    这一刻,桌对面的那个人不再是那俊美无铸,傲慢又犀利的企业律师,也不是白日里那个脆弱的,试图握住程宥手的青年。


    不太对劲。


    程宥到底……


    ……不,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高尚桢深吸一口气,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跑上顶楼,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忽然转变态度,而是直奔主题。


    “之前方楚的录音没有播完,我想不用了,对吗?”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你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但他不知道你,不,是你们的经历。”


    他在“你们”两个字上刻意咬重。


    “对,”林律奚缓缓吐出一口烟,笑意没有丝毫温度。


    “我,索骁,齐晴,言行诺,李延,还有一个姓云的富商,被那帮匪徒劫持了。”他盯着手中晶亮的烟头,瞳孔深不见底。


    “让我猜猜方楚会说什么,”他支着额头轻笑,“他是不是说自己很幸运?”


    ……我算是最幸运的那个。……


    高尚桢没有说话。


    “你想听细节吗?”林律奚忽然抬头,目光平静。“做好准备。”


    他放下烟蒂,解开袖口纽扣,开始一点点向上挽起袖子。


    他的动作缓慢,像是揭开一道年头太久质地脆弱的封印。


    高尚桢的脸色变了。


    随着袖子一点点推上,密密交错的伤痕开始逐一:深的浅的,形状不一,颜色各异。


    “这只是表面,”林律奚淡淡说道,指尖在皮肤上轻轻点了几下,“还有这里,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向腿侧。


    “至于其他地方……”他的动作停下,奇怪的笑容慢慢扩散,“就不方便再展示了,抱歉。”


    作为刑警,高尚桢有时候会恨自己这个职业,有时候会恨自己无法控制的同情心。


    这一刻,他两者都恨。


    他停了很久,好一会,久到心里的波澜一点点平静,久到林律奚手中的第二支烟也燃尽了。


    对方好奇的看着他,直到他脊背的紧绷慢慢松开,才神情平静的开口,“高组长,我不需要任何同情。我很好,”他耸耸肩,似笑非笑,“起码我的心理医生说我很好。”


    他再度捡起了烟,用烟头点点门口,“刘律师他们也认为我恢复得不错,”说着从桌上把半包烟推过去,“抽吗?”


    高尚桢沉默的抽出一根,并没有点燃,只攥在手里,直到烟杆变形。


    “其他人……”他终于问。


    林律奚耸耸肩,“差不多吧。”他点燃了第三根烟,突出一缕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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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平淡,“其实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他笑起来,“所以那天病房里我说应激,并不是完全骗你,高组长。”


    高尚桢叹口气,虽然他对深挖受害者的伤疤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还是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问下去,“言行诺也是当时去世的?”


    林律奚静了片刻,低声道:“他等到了最后一天,但没有等到最后一刻。”


    他又笑了,笑意几多羡慕,几多讽刺。


    “最后一天?”高尚桢品味着这四个字,“特种部队到来,但是太迟了?”


    林律奚笑容慢慢加深,“高组长,你很厉害。”他衷心赞叹。


    “来的是朗基努斯之枪?”


    “你不认得他?”林律奚扑的笑出声,目光失去了焦点,“不就在你身边吗?”


    程宥。


    高尚桢再度说不出话。


    他嗓子很紧,头很疼,程宥的身份他已经猜到了,但亲耳从当年的受害者口中证实,依旧让他身心震动。


    难怪,他想。


    难怪。


    “你认得他?”


    林律奚又笑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怎么可能忘。”他淡淡回答,然后在书籍封皮上掐灭烟蒂,仰入椅背中目视天花板,“不过无所谓了。对了,我猜你还没有问最想问的问题。”


    “是的。”高尚桢平复住情绪,“九月二十八,东城旧车回收站,你现身在宫达良凶杀案,什么原因?”


    林律奚的身体在椅背中左右旋转,嘴角带笑,声音含一点戏谑,“去现场观摩匪徒的死刑啊,还有什么原因。”


    他摊摊手,“我可不是废死派的律师。”


    高尚桢的神情冷峻下来,“林律奚。”他沉声发问,“当时还有谁在现场?”


    “还有谁?当然是审判者。”林律奚神色轻松,“我说过了,我不支持废死。”


    ……审判者。


    ……见证死刑。


    不对……他在警局看到凶案现场并不是这个反应。


    高尚桢压下疑问,继续追问,“索骁?还是李延?或者云姓富商,还是其他什么人?”


    林律奚随意的呃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将袖口一点点拉下,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才抬起头,重新看向高尚桢,目光锋利,“你是警察,审判者的身份应该由你来追查。”


    一刹那间,那位犀利,高傲,仿佛对一切游刃有余的律师又回来了。


    “那在律所刺伤你的……”


    林律奚笑了笑,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出手,指甲在书脊那个法字上划出一道浅浅痕迹,声音极低,“凡罪必罚,凡法必依。”


    他轻飘飘扔下这句话后,站起身,将法律书封皮上的烟灰抖落在地,对着上面烧出的焦痕缄默片刻,又将其塞回书架中。


    灯光下,书脊的烫金标题闪闪发光,依旧簇新。


    “再问我要收费了,我的律师收费很贵的。不过多少钱都无所谓。”他耸耸肩,语气温和有礼,“反正我不接刑事案。”


    “就到这里吧。”他转过身,微微一笑,“高警官,谢谢你听得见我。”


    卫其宏和界至野在门外等得望眼欲穿,和他们一样化为望夫石的还有刘律师,这位法律界精英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不时用冷冰冰的眼神扫视刑警。


    ——署长又要打电话了,组长(老大)又得挨骂。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


    房门突然打开,一身寒气的高尚桢从室内走出。他拨开众人,大踏步来到稍远处的程宥面前,一把揪住他胳膊,“你给我过来。”也不容分说,将他连拉带拽拖向楼梯口。


    ——妈呀,组长(老大)好猛,调查官一个人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横扫了好不。


    两名刑警浑身汗毛倒竖。


    程宥考虑过摆脱,然而高组长的铁钳在冒火。


    ——他情绪激动,肾上腺素爆发,这种情况下,唯一解决办法是把他打晕。


    ——不可以。


    衡量过后的程宥,任自己被推进二楼的安全屋。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朗-基-努-斯-之-枪!”高尚桢一把将他惯到墙上,咬牙切齿,“你知道这么多,一个字也不说,任凭我们瞎摸!”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程宥眨了眨眼。


    “我……”


    “闭嘴!你到底来红驼干什么?是不是第一天就知道了!”


    “我……”


    “快点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来!”


    “我……”


    “闭嘴!”


    程宥丢下皱巴巴的西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眨了眨眼睛:“高组长,你现在情绪有些失控,我建议……”


    “我X!”高尚桢简直暴怒,一把揪住他衬衫领,“你TMD….”


    铃——铃——铃——


    一阵电话声打破了剑拔弩张,高尚桢本能的要摔掉电话,程宥突然闪电般出手,将他挡住。


    “是你718开头的电话。”他出声提醒。


    高尚桢愣了下,什么718开头,电话怎么了?我……


    红驼晚报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