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要懂避嫌

作品:《哥哥是不能做夫君的

    “老夫人说,请四爷进屋问安,其余姑娘姨娘今年都已见过,就不必进去烦扰了。”


    或许是他们在宁安堂外的动静太大,已惊扰到了老夫人,这会还没进院,就已有她跟前服侍的两个嬷嬷出来,客气行礼后,独独将四哥裴洲一人请了进去。


    只留三个女眷面面相觑。


    倒也不惊讶,毕竟自老伯爷过世后,老夫人仿佛就彻底看破红尘,一缕魂就跟着去了,大改往日痴缠作风,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深居浅出,仿佛做了居家比丘尼。


    裴珠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月前的阖府出服宴上。


    “既然祖母这边不便打搅,六妹妹和姨娘就请随我一同去正院吧……”


    眼看裴玥竟仿佛要跟着四哥,再往宁安堂里去的模样,裴珠快刀斩乱麻,肩抵肩替她转了个方向。


    “母亲那边已备好了小宴,正等着两位一起入席呢!”


    徐姨娘自不会轻易拂她的面子,伸手一拽女儿的袖口,生拉硬扯,跟上了裴珠的脚步。


    不多时便到了正院。


    “……你四弟跟你一样三岁开蒙,九岁便通《大学》,十二岁便能辨经,十三岁就拜当世大儒昌原先生为师,可你瞧瞧你如今,业已及冠,一日还坐不暖一张西席!逆子,真气煞我……”


    还未打帘进屋,就远远听到父亲裴晖那老生常谈的训子发言,徐姨娘和裴玥同步面上紧锁,一块冲了进去,裴珠老神在在走在后头,只觉耳朵起茧。


    伯府大房五个孩子,裴珠被训的次数还算不上第一,裴玥的亲哥裴淇,才是头名。


    果不其然,一进屋,就见裴淇臊眉耷眼,杵在亲爹面前一动不敢动,裴玥和徐姨娘先朝老爷太太行礼,过后就陷入了一贯的不知该不该,也不知能不能去劝的窘境里。


    有裴淇吸引火力在前,裴珠便逍遥躲到一旁,小声问起了候在边上管厨房膳食的嬷嬷,今儿都有哪些菜式。


    得知有她爱吃的火腿炒冬笋和燎炉烤羊腿,四哥爱吃的红煨鹿筋,还有娘亲爱喝的茯苓羹,裴珠便放下心来,绕到后头内室去,在针线篮子里扯了两坨棉花塞进耳朵里,权当听不见任何噪音。


    要她说,二哥裴淇不过就是典型遗传父母基因的普通懒散“学渣”,却偏偏有她四哥这样基因突变、天赋异禀的“卷王”日日映衬,才衬得父亲心气犹为不平衡。


    他自己当年课业不怎样,当爹后鸡娃倒是殷勤的很!


    且裴淇毕竟是在他的殷殷期待中降生的长子,从小亲手带大,生怕母亲一插手导致二哥或有不测,又亲自盯着开蒙,每日督促进学。


    谁料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她四哥这株青柳,愈发枝繁叶茂了。


    眼下也是,青柳四哥姗姗来迟,打断了父亲没完没了的训话,成了二哥期盼已久的救星。


    “不孝儿裴洲离家三载,今得返归府,拜父亲母亲安!”


    四哥几步上前,一撩长袍,便要俯身跪拜行礼。


    父亲母亲难得默契一同起身,赶紧联手扶住了他,但仍没拗过四哥,受了他这叩拜。


    母亲一贯端肃面上眼圈泛红,父亲则是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畅快大笑。


    “好好!我儿何曾行不孝之举?祖父墓前结庐守孝三年,便是当今圣上得知也当嘉奖……”


    边上立着的嬷嬷也趁机上前,道东屋暖阁席面都已备好,请老爷太太爷姨娘姑娘们都起身入席,一来庆四爷归家,二来庆阖家团圆大喜,这下总算满屋欢腾,再没人横眉竖眼动辄斥责。


    东屋暖阁地龙烧得热腾腾的,下人们鱼贯而入上菜,几个暖锅咕嘟冒着热气,主子七人围坐一桌,不多时就个个出汗,起身要去屏风后换下厚厚夹袄。


    裴珠自然挨着亲哥坐,颇为心机地隔开了他和裴玥,更是用余光时时严防死守。


    孰料裴玥换下夹袄再回来时,手上还捧着叠玄色云纹素绒衣物,绕了一圈直直要递给四哥。


    “妹妹我与四哥哥数年不见,思及三年里你在颍州老家为祖父结庐守孝,日日茹素,想来定是十分清苦……”


    “如今既已回京,不久后又要下场春闱,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妹妹便亲手制了这大氅赠与四哥哥,望四哥哥添衣加暖,保重身体,年后下场一举夺魁,好为我们伯府添光增彩,荣耀门楣!”


    这一通体贴知礼的话说下来,裴珠都忍不住要给她举手鼓掌。


    裴玥往日空有气势,张口便打结,如今也不知究竟去哪儿悄悄进修了口才,如今这叫一个滴水不漏,殷切真心——如果裴珠没看到衣角那绣华楼的刺绣印记,想来就要更拜服了。


    这丫头当府里没人在绣华楼定过衣裳吗!


    不过,她将送礼理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拔高至伯府荣光的高度,想来四哥也很难有借口拒绝了。


    这兄妹孽缘,怎地如此难斩断!


    裴珠暗自叹气。


    “好!好!玥儿如今也是长大了,兄友妹恭,家和事兴,这是我们伯府兴旺之兆呀!”


    主位的裴晖抚掌大笑,赞叹几句,几下捋须后,又将矛头对准裴珠。


    “珠儿,你作为姐姐,这方面倒是远不如你妹妹,日日惫懒,不修女红,兄长归京也不知道去……”


    是是是,起承转合又训她。


    裴珠已经习惯到懒得动气,夹菜送进口,低头翻了个白眼。


    四哥却恰时开口,语调温和,无形中截断了父亲的絮聒废话。


    “六妹妹的心意我不胜感激,只是父亲怕是有所不知,归家前,颍州族老长辈们为表对儿子春闱下场的殷殷祝愿,已替我从内至外置办了一套齐整行装,其中更有一件颇为华贵的狐毛大氅,长辈赐不可辞,是以便就穿戴归京……”


    “儿子如今不过一介小小举子,京中名门勋贵不胜枚举,便是往来诗集文会之时,想来穿戴上还是不宜过于奢华招摇,这狐毛大氅若也日日换新,怕是该惹来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深入浅出,合情合理,引得官迷裴父不由频频颔首。


    “既我已有了一件长辈亲赐的新大氅,六妹妹亲制的这一件,不如还是赠与二哥吧,看这颜色,倒也颇衬二哥的昂扬气质,亦全了兄妹亲近之心……”


    他转向二哥裴淇颔首浅笑,裴淇大咧咧龇牙乐了,立刻附和,“就是,玥儿你挑的这颜色分明更衬我,四弟气质高华,好服浅色,这玄色倒不太相配啊……”


    “那就……回头我命人送去二哥哥你院里吧……”


    裴玥僵笑接话,不由觑一眼四哥那平静面庞,只见他端坐垂目,正要伸筷夹菜,却再没朝自己这边瞧过一眼。


    她恨恨咬了咬牙,扭头便将大氅塞给一旁侍立的丫鬟,重又落座。


    偏她那个完全不知自己用意的亲哥还在聒噪不止,“哎呀你让丫鬟送做什么?我待会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便是……”


    她做充耳不闻,却也食不知味。


    莫非,三年前刚重生时自己选择的方式是真的错了吗?


    那时四哥几日后便要离京回颍州,山遥水远,她又没法跟着一起走,又能有什么法子同他迅速亲近,乃至生出情意呢?


    前生记忆纵然再朦胧,四哥离府归位那个日子,她仍清楚记得——次年二月初一。


    拢共也没剩多少天数!


    可余下这数月里的种种细节,她几乎一无所知,晨起时也是命人在门房盯着,才能绕路过去,准备同他在老夫人院外单独相见,却也一面被亲娘缠上,一面又被裴珠搅和,难得亲近。


    可若不能在他离开伯府前,就令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将来一朝他身份大白于天下,她又如何能攀着他登上那龙凤高枝?


    裴玥原本想着,最好是能用他绝不会轻易忘却的方式,使他扭转对自己的夹生妹妹印象——直接表白心意。


    如今看来,莫非还是过于唐突,反倒令四哥对自己避而远之了?


    裴玥又悄然睃向四哥,见他正亲手为裴珠布菜,又替她挪走一旁碍事的帕子,递汤递水,活像是裴珠的贴身丫鬟,一举一动过分体贴。


    不免又自怨自艾。


    自己若是太太所出便好了,若是四哥一母所出的“亲妹妹”,何须整日发愁如何能同他更亲近。


    瞧,他多疼爱同母所出的裴珠啊!


    “哥哥,你快喝些这个砂锅山菌炖鸡汤吧,冬日最是滋补!……”裴珠稍稍朝裴洲方向侧身过去,又压低嗓音,“别给我夹菜了,爹又开始瞪咱们……”


    在父亲又要发表一通教育小辈论前,娘亲却先开口。


    “洲儿回来的日子刚刚好,后日正是弥陀佛圣诞,雁南隆兴寺按例会开祝圣法会,往年府上只由我去斋戒念佛,今年我想带着洲儿一道去庙中静修几日,也是为了他明年春闱应试祈福,老爷看如何?”


    果真是亲母女心有灵犀不成?


    裴珠正发愁如何将四哥和裴玥隔开,能隔上一天便算一天,亲娘却要直接把四哥单独领走。


    简直釜底抽薪啊!


    她喜滋滋乐了。


    亲爹捋了捋胡子,难得十分赞同,不过仍啰嗦强调,“庙里清修祈福自是不错,只是洲儿也莫懈怠课业,须得……”


    不待他话音收尾,裴玥语调激昂插话。


    “……为四哥哥科考祈福这样的大事,想来作为四哥哥的亲眷,去得越多,菩萨佛祖也更能见得我们的诚心!父亲,母亲,女儿愿同二哥哥五姐姐一道,去隆兴寺中茹素祈福几日!”


    “啊我也去?”


    二哥啃着个油亮肘子,呆呆反问。


    啊你也去?


    裴珠一口汤呛在喉头,猛咳不止。


    ……


    檐上垂雪,鸱吻衔云,霜霰飞琼间,转瞬便是冬月十七——祝圣法会日。


    裴珠清早便睡眼惺忪里由着丫鬟绾髻梳妆,围上狐毛斗篷,袖里笼着滚烫手炉赶往东侧门,同母亲一道登上马车后不久,四哥很快也掀帘上来,她趁着还没见到裴玥踪影,赶紧招呼四哥坐在她这一侧的里头,准备再度提前隔开这两人。


    谁知四哥刚一登车,前头车夫便驱马驶离了伯府,再不曾等候。


    “二哥哥和六妹妹是坐另外的马车吗?”


    四哥没有回答,只将个叠得严实的小油纸包塞到了她的手心里,顺手将她鬓间垂下的一缕碎发捋到了耳后,动作还是一如三年前的娴熟。


    裴珠反应极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挡了回去,又掏出靶镜对照,嘀咕道,“哥哥你惯爱操心我的头发,如今京里正时兴这样不抹头油,额角蓬松垂下来几缕的发式呢……”


    娘亲则倚着车厢座上的软靠,半阖着眼小憩。


    “昨日你父亲检查你二哥哥的课业,又大发雷霆,说是要亲自盯着他在府里用功苦读,便就不让他去庙里了……”


    “至于你六妹妹,昨晚她丫鬟来禀报说,不慎在院中滑了一跤,扭伤了脚,也没法去了。”


    “这……也太不巧了吧……”


    这也太巧了吧……


    裴珠如释重负。


    偏就在出发前一晚,扭伤了脚……


    四哥提着咕嘟煮开的茶壶,朝小桌上一字排开的三个茶盏小心倾倒茶水,双手捧起第一盏恭敬奉给母亲,唇角微微含笑,颇为可惜地跟着轻叹。


    “是啊,太不巧了……”


    大肆庆祝裴玥的扭伤显得有点不够厚道,但裴珠也顾不上这些,只彻底放宽了心,开始拆起了四哥刚刚递给她的小油纸包。


    刚一拆开,琥珀色肉脯的酱香气便扑鼻而来,才用过早食的裴珠立刻馋了,惊喜喊出了声。


    “哥哥你什么时候去买的?李脯记的熏肉脯镇日大排长龙呢……”


    裴洲莞尔,“你不是昨日还在念叨着想吃吗?今日若吃不上,便就要再等七日,庙里不可食荤腥,你到时怕是馋得夜里都睡不着了,这包分量不多,料想路上就能全数进你肚子。”


    裴珠咯咯乐了,不愧是亲哥,远胜她腹中蛔虫。


    她捏着片肉脯往他嘴里送,顺手将他正看着的抄本摁了下去,“在马车上就别看书了,小心变成觑觑眼儿,到时科考场上读卷都费劲……”


    恰此时,大约正是街角急转弯,裴珠不由唉声朝前重重倾去,四哥忙抬手扶她,两人几下扑腾,她手里的肉脯在他嘴边抹了几道酱料赤痕,人也栽到了四哥胸口,鼻尖顿涌来一阵雅淡竹香。


    四哥用的哪家熏香,倒还怪好闻的。


    好不容易坐正后,她不禁对着四哥唇边那几道“口红印”哈哈大笑,“你这样好像长了红胡子哈哈哈……”


    此时,倚坐养神的母亲睁开了眼,目光端凝,从他们二人身上缓缓扫过。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本朝风气不算严苛,但珠儿你同你哥哥年岁渐长,都到了成家适婚之龄,是该懂得避嫌了,行事不可再如方才那般逾矩。”


    她着重强调,“尤其是在外头时。”


    亲娘开口,裴珠顿时老实。


    毕竟亲爹是习惯性训斥连篇,亲娘话少,但一向言出必行。


    “娘我知道了。”


    她还严谨做了一番检讨,“哥哥一向循规蹈矩,是我举止肆意了些,娘亲放心,我今后一定谨言慎行……”


    “不过我在外头一向表现得娴静守礼,肯定不会失了规矩,叫外人说嘴……”


    想起娘亲方才提到的“成家适婚”四个字,她忽略掉自己和四哥是真正的同龄人,只盯着他那张生了“红胡子”的隽逸面庞,反差又滑稽,不免嘿嘿笑了,“更不会惹未来嫂子不快……”


    裴珠挺直胸膛,自信宣布。


    “我将来,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子!”


    将来的裴珠:嗯嗯我做我自己的小姑子,怎么不是天下第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