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作品:《咖啡冷的第三百三十天》 束缚带勒紧的皮肉传来被撕裂的剧痛,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但这一切,都被那句颠覆性的嘶吼彻底压了下去。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瞬间抽干的池塘,只剩下干涸龟裂的河床,暴露在冰冷混乱的黑暗里。
十年。
整整十年。
那个站在云端、如同冬日松林般凛冽清贵的男人,是她贫瘠荒芜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所有隐秘的悲喜,所有卑微的期待,所有在深夜里咬紧牙关熬下去的力气,都系于那份遥不可及的仰望之上。
她像个虔诚的朝圣者,匍匐在尘埃里,用整个青春去供奉一个虚幻的神祇。
那张报告单,那个意外降临的生命,曾被她视为神迹的恩赐,是她穿越卑微和绝望、终于能触碰到他冰冷衣角的唯一凭证!是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份深埋心底的爱恋,刻上“羁绊”印记的唯一证明!
那是她用生命去守护的、连接着“林晚”和“江临”的、纤细又绝望的线。
现在。
这根线,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嘶吼。
斩断了。
假的。
孩子……不是他的。
十年的仰望,十年的暗恋,十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卑微信仰……轰然倒塌!
不是在江临冰冷的审视和厌弃中倒塌,而是在这样一片混乱的黑暗里,被一个陌生的声音,用一个荒谬绝伦的理由,轻飘飘地、彻底地……碾成了齑粉!
甚至连被江临亲手“处理干净”的资格都没有!
她那份视若生命的“羁绊”,她的爱,她的守护,她的牺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的、巨大的笑话!
巨大的茫然如同深海,瞬间将她吞噬。
窒息感淹没了喉咙里血腥的味道。
束缚带勒紧的疼痛消失了。
眼前刺目的光斑模糊了。
尖锐的警报声拉远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的黑暗。
和她胸腔里那个名叫“暗恋”的地方,被彻底掏空后留下的、呼啸着穿堂冷风的巨大空洞。
原来……连那份冰冷的绝望,都成了奢望。
江临的厌弃,至少证明她的存在曾短暂地、以最不堪的方式进入过他的视线。
而现在呢?
她是谁?
她守护的是什么?
她这份卑微的爱恋,究竟落在了何处?又为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黑暗深处,那个陌生的男人还在剧烈地喘息,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混乱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手电光柱微微颤抖着,映照出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不再是屈辱的泪,不再是恐惧的泪,而是信仰彻底崩塌后,灵魂被抽干后流下的、冰冷的、无意义的生理盐水。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气的抽搐。
她想笑。
疯狂地大笑!
笑自己这十年!笑自己这份愚蠢透顶、卑微至极、甚至从一开始就错付了对象的——暗恋!
可肌肉僵硬着,连扯动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只剩下冰冷的泪水,在刺眼的光线下蜿蜒而下,和绷带上的血污混在一起,描绘着她此刻最滑稽最悲惨的落幕。
暗恋?
这个支撑了她十年、让她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的词语。
此刻,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空洞的心腔,搅动着血肉模糊的残渣。
它没有带来幻灭后的愤怒,没有带来被欺骗的怨恨。
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彻骨的、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掉的——
虚无。
光柱颤抖着。
警报声似乎减弱了一些。
黑暗依旧浓稠。
冰蓝的毒剂,在停滞的管道中,泛着幽幽的死光。
而那个宣布一切皆为虚妄的男人,在沉重的喘息间隙,似乎想再说什么。
林晚空洞的、失焦的瞳孔,缓缓转动了一下。
那双曾映满江临背影、此刻只余一片死灰的眼睛,穿透刺目的光线,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光源之后,那个模糊的、剧烈喘息着的黑影轮廓上。
她用尽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不堪、却又冰冷到极致的声音:
“……你……是谁?”
“……你……是谁?”
冰冷破碎的声音,裹着血沫,艰难地挤出喉咙,微弱得几乎被尖锐的警报声吞没。但那字句里淬着的、直透骨髓的寒意,却让剧烈晃动的手电光柱猛地一顿!
光晕圈内,林晚那张苍白扭曲的脸庞清晰无比。血泪模糊,淤青肿胀,可那双曾盈满卑微渴慕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瘆人的洞黑。像是两口被风暴肆虐过、只余满地碎石和冰冷死水的枯井。
光柱后,那个剧烈喘息的身影僵住了。
一秒。
两秒。
粗重的呼吸声在刺耳的警报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能感觉到那两道穿透光线的、冰冷的视线。那不是询问,那是濒死之人坠入虚无前,对推她下去那只手的、最后的、冰冷的烙印。
“……沈聿。”
嘶哑的声音,像是粗糙的砂纸在铁锈上摩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崩溃的紧绷。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冰窟的一块石头,只在林晚死寂的意识海里激起一圈微弱而冰冷的涟漪。
沈聿。
江临的司机。
那个沉默得如同车辆本身一部分的影子。那个总是恭敬地替她拉开沉重的车门,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有过一秒停留的、穿着黑色制服的背景板。
记忆的碎片,带着仓库陈年尘埃和昂贵皮革的味道,在混乱的黑暗中突兀地闪现:
冰冷雨夜,她被狼狈地塞进那辆黑色轿车后座,湿透的身体在真皮座椅上瑟瑟发抖。前座隔板降下,隔绝了驾驶室里那个沉默的身影。
昏暗地下车库,她攥着那张薄薄的、滚烫的报告单,蜷缩在冰冷的水泥柱后,听着他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从她藏身的阴影旁沉稳走过。
还有……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前,他偶尔透过车内后视镜,无意间瞥向后座时,那双总是低垂的、没什么情绪的、如同蒙尘的玻璃珠般的眼睛……
谁?
一个司机。
一个从未在她卑微暗恋的宇宙里留下任何痕迹的尘埃。
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连名字都模糊的路人甲。
现在。
这个路人甲,却站在这个纯白地狱的入口,用一句惊雷般的嘶吼,将她供奉了十年的神像彻底劈碎!
是他,亲手将名为“林晚”的蝼蚁,从“江临”这座巍峨冰山脚下,彻底掀翻,抛入了连自我存在都被否定的无边虚无!
荒谬!
荒谬得如此彻底!如此……冰冷!
“呵……”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嗤笑,从林晚沾满血污的唇边逸出。她的肩膀在束缚带下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铺天盖地、无处可逃的、巨大的荒诞感!
她像个被命运玩弄至极的小丑。
十年的仰望,燃烧尽卑微生命所有热度的执着,那用生命守护的、视作唯一救赎的联结……最终,竟是由一个她从未正眼看过的司机,用一句轻飘飘的“假的”,来宣布彻底终结?!
暗恋的墓碑上,甚至没有刻下“江临”的名字。
只留下一个“沈聿”的烙印,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沾满仓库灰尘和廉价汽油味的——句点。
光柱依旧死死钉在她脸上,映照出她此刻扭曲的笑容,和那双空洞得只剩下冰冷荒诞的眼睛。
警报声不知何时减弱了,只剩下断续的、尖锐的余音,如同垂死的呻吟。
黑暗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光柱的聚焦,让周围的一切陷入更深的混沌。
那冰蓝的毒剂仍在停滞的导管里,幽幽地闪着光。
而名为沈聿的闯入者,在报出名字后,陷入了更深的、紧绷的沉默。
林晚看着他被强光模糊在黑暗里的轮廓。
那曾是她卑微世界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的尘埃。
此刻,却成了她整个暗恋宇宙崩塌的……唯一见证者?或者说,埋葬者?
束缚带勒紧的痛楚,此刻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她的意识在巨大的虚无和冰冷的荒诞感中漂浮,下沉。
嘴角那抹破碎的、冰冷的弧度,一点点凝固。
空洞的视线,穿透刺目的光柱,钉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喉咙深处,血腥味翻涌。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像是在咀嚼什么腐烂的东西,每一个字都沾着粘稠的冷意和讥讽:
“沈……聿……”
声音破碎,但清晰无比。
然后,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停顿。
那双被光刺得满是生理性泪水的空洞眼瞳里,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余下纯粹的、冰冷的、无边的黑色虚无。
“……你凭什么……?”
这句未完的问话,像一道裂痕,无声地嵌入了死寂的空气。后面是什么?
凭什么撒谎?
凭什么毁掉她唯一的意义?
凭什么……让她连那份被江临亲手抹杀的绝望,都成了奢望?
暗恋的残骸,在司机沈聿带来的、这片冰冷至极的荒诞废墟上,连余烬都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被束缚在平台上的、灵魂被抽干的躯壳,和一个站在混乱边缘、同样陷入某种窒息沉默的闯入者。
连死亡,都成了这场巨大笑话里,微不足道的注脚。
“……你凭什么……?”
破碎冰冷的质问,裹着浓浓的血腥气和更浓重的荒诞感,悬在刺目的光柱与刺耳警报的断续余音里。
凭什么?
凭什么断言?
凭什么用一句轻飘飘的“假的”,就碾碎了她供奉了十年的神龛?
光柱后,沈聿的身影在黑暗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淬冰的质问狠狠击中。他那双一直隐藏在帽檐和口罩阴影下的眼睛——那双林晚从未在意过的、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此刻在强光边缘的晃动中,短暂地暴露出来。
浑浊,布满熬夜和惊惧的血丝。
但深处,却翻滚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燃烧的绝望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凭——”
沈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艰涩的嘶鸣,如同垂死野兽的喘息被生生扼住。他的手电筒猛地晃动,光束在林晚惨白的脸和无机质的冰冷平台之间慌乱地扫过,最终,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钉在了平台旁边的操作面板上!
那面板,在黑暗和混乱中,不知何时,竟幽幽亮起了一小块区域!
幽蓝的微光,如同鬼火。
屏幕上,不再是流动的生理数据,而是清晰地显示着一份文档的扫描件!
林晚空洞的视线,被那一点幽蓝强行拽了过去。
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即使光柱刺眼,即使大脑已被掏空……那份文件顶端的几个大字,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的视网膜!
**【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
嗡——
大脑深处一声尖锐的蜂鸣,盖过了所有嘈杂。
世界骤然失声。
只剩下那份幽蓝屏幕上冰冷的文件标题,和她胸腔里那颗被掏空后、在虚无中疯狂下坠的心脏。
沈聿嘶哑破碎的声音,抓住这死寂的瞬间,如同垂死挣扎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爆发出来,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
“凭这个!”
“那天送你回去——不是江总!”
光束剧烈地颤抖着,猛地掠过林晚的脸,又死死钉回那份幽蓝的报告!
“——是我!!”
轰——!!!
不是江临。
送我回去的……不是江临?
是……沈聿?
那天……
那个混乱、绝望、带着廉价酒精和仓库尘埃气味的雨夜。
那个被冰冷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淹没的夜晚……她像个破败的玩偶,被粗暴地塞进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后座。
隔板降下。
车身在冰冷的雨幕中平稳滑行。
前座,只有司机沉默的背影。
她蜷缩在真皮座椅冰冷的气息里,意识模糊,浑身冰冷,唯一的念头是逃离,是藏起那份滚烫的、如同烙印的报告单……那份她以为连接着江临、连接着她唯一救赎的“羁绊”……
送她回去的……是沈聿。
那个沉默的影子。
那个……司机。
冰蓝色的鉴定报告标题,在幽暗的光线下,无声地嘲笑着她。
十年。
她仰望了十年、供奉了十年的神明,从未真正垂怜她的尘埃。
而她以为的、攀上神迹的“意外”,那场让她燃尽生命去守护的“羁绊”……
竟是来自一个她从未放进眼里、甚至模糊了面孔的……
司机?!
暗恋的宇宙,在这一刻彻底坍缩成了一个巨大、冰冷、散发着仓库灰尘和廉价皮革气味的黑洞。
十年的卑微,十年的仰望,十年的挣扎……原来,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诞到令人作呕的——错位!
她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演出了十年的小丑,对着空无一人的王座倾注了所有的悲欢,却浑然不觉,自己真正的“观众”,那个沉默地站在舞台阴影里、连名字都模糊的人……早已洞悉一切,并最终成为将她这场盛大独角戏彻底砸烂的……毁灭者!
喉咙深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也压抑不住。
“噗——”
一大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猩红,猛地从林晚口中喷溅而出!
星星点点,如同绝望绽放的暗红之花,喷在那冰冷的白色束缚带上,喷在身下同样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她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束缚带里。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崩裂的伤口,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幽蓝的报告标题。
没有愤怒。
没有怨恨。
甚至没有了之前的荒诞感。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碾压至绝对虚无的、冰冷的死寂。
原来。
她的整个暗恋史。
她的信仰。
她的牺牲。
她的生命。
都只是一个卑微的、可悲的、彻头彻尾的——错误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