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弥纳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花纹，忽然间很想抽烟。


    当环绕周身的人际关系如同一颗颗引信不明的炸弹时，他偶尔也需要一个渠道来疏解这份独属于他的荒诞压力。被太多炽热到扭曲的情感同时炙烤，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体验。


    他起身走向门口，动作间总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拉开厚重的维多利亚风格大门，屋外早已彻底沉入浓稠的黑夜，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晕开模糊的光圈。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琉弥纳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扁平的烟盒，指尖轻巧地弹开盒盖，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他微微低下头，将烟尾含在粉嫩唇间，那动作自然而优雅，带着一种不经意的诱惑。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掀开打火机，橘红色的火苗在浓稠的夜色中短暂跳跃，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和精致得过分的侧脸轮廓。火苗熄灭，一缕细白的烟雾替代了光晕，袅袅升腾而起。


    他侧了侧身，将背后的门虚掩上，只留一道缝隙，让自己半倚在门框旁。然后，他半眯起那双深邃的绿宝石眼眸，任由微凉的夜风调皮地拂动他微卷的鸦色发丝。另一只空着的手解锁了手机屏幕，霎时间，各种社交应用图标上刺眼的红色数字提醒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无一例外地挂满了“99 ”。顶端的通知栏更是疯狂滚动，几乎被学校论坛的推送弹窗彻底霸占！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一滑，直接进入了论坛界面。根本无需搜索，首页前三页，密密麻麻的帖子标题全都与他有关。


    【惊爆！琉弥纳当众亲吻乔布！】【乔布何德何能？！】【论琉弥纳的真实意图……】【起底乔布，他根本配不上！】【呵呵呵琉弥纳就是个绿茶！！！谁都爱谁都不给名分】【为什么我会被拒绝？！是不是你们故意提供错信息？！】


    诸如这样的标题还有很多，琉弥纳静静地浏览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艳丽至极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直到看到某个帖子下，一群匿名的账号如同争抢腐肉的鬣狗般互相攻讦，对他发出各种露骨而贪婪的“宣言”时，他终于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笑容绽开的瞬间，仿佛魔性之花在夜色中骤然盛放，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


    “不会选你的。”他对着屏幕上这些疯狂的言论低声自语，唇角恶意地向上勾起一个蛊惑的弧度，“选死人，都不选你们。”


    死人可不会把他杀死。


    琉弥纳有一个秘密。那就是爱着他的人到最后都会想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十次了。


    死亡贯彻了他的前半生，平均两年死一次，如果不是身体会自己愈合，光是医药费都是天文数字。他要是追求仪式感给之前死去的自己立个碑，恐怕连立碑的钱都凑不齐。他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深切的无奈涌上心头。自从父母意外去世后，他为了躲避麻烦和维持基本生活，手头上原本还算丰厚的遗产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要不是心理健康是必要的支出，他也不会定期约见心理医生。


    现在他的主要收入是各种零工，学生打工的工资永远都是被压榨的最狠的那批人。琉弥纳向来不忌讳利用自己的外貌让生活得以继续，更何况他现在找到了危险的平衡点。


    只要不明确的推进任何关系，将定义集中在暧昧之上，人们往往会将真正的心思藏在肚子里。琉弥纳的绿茶骚.货的骂名就是由此而来，这些声音他早就免疫了。


    一个连活着都是奢望的他，还在乎什么呢？


    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心情大好的琉弥纳将燃尽的烟蒂在门廊旁的垃圾桶上摁熄。正当他准备回到屋子里时，他感觉后颈发凉，像是浸泡在了寒冷的冰块里面，他伸手摸了摸，后劲上什么也没有。


    “凉风吹的？”琉弥纳嘟囔道，语气带着疑惑的气音。


    他推开门，重新踏入屋内。


    而在琉弥纳方才停留的门廊阴影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扭曲。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那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形态，身形颀长，甚至能看出生前堪称英俊的面部线条。他是困死于这栋维多利亚老宅中的幽灵，查尔斯。


    他死去太久了，久到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过往，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浑浑噩噩的虚无之中，或是重复着生前的某个执念动作。


    当那个黑发绿眼的少年推门而出，倚在门边点燃香烟时，查尔斯那沉寂了数十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他从未见过如此耀眼又如此矛盾的存在。少年身上散发着活人特有的蓬勃生命，那气息对幽灵而言本该是灼热而令人不适，可同时又混合着一种与死亡相邻的寂寥与疏离。那种魔性的美丽，那种漫不经心间流露出的脆弱与坚韧，像是最致命的毒药，瞬间击中了查尔斯。


    他痴痴地凝望着琉弥纳，贪婪地汲取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听到琉弥纳对着手机屏幕，用那清冷动听的声音说出“选死人，都不选你们”时，查尔斯整个灵体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选死人？


    他说选死人？！


    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查尔斯，无数纷乱的情感碎片疯狂涌动！他是死人！他是彻头彻尾被困在此地的死人！这个美丽得如同幻觉的少年，竟然在那些聒噪的活人中，选择了像他这样的存在！


    近乎癫狂的占有欲和爱慕之情瞬间冲垮了查尔斯残存的理智，他想要靠近他，触碰他，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我是被选中的。查尔斯甜蜜地咀嚼着这句话。


    屋内暖色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那股莫名的阴凉。琉弥纳走向客厅，隐约能听到厨房里传来卢卡斯医生忙碌的的切菜声。他刚在在沙发上坐下，后颈又一次感受到了凉意，琉弥纳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墙壁上挂着的复古油画。


    是他太敏感了吗？琉弥纳微微蹙眉。接连的麻烦事再加上这栋房子诡异的传闻，或许真的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状态。


    世界上怎么会有幽灵，最多就是他这样能复生的怪物罢了。


    琉弥纳端起茶喝了起来，茶的茉莉花香浓了不少，有种淡淡的甜。


    卢卡斯医生没有让琉弥纳等待太久，很快便将几盘色香味俱佳的家常小菜摆上了餐厅的餐桌。琉弥纳嗅到食物诱人的香气，刚站起身，卢卡斯便微笑着招呼他过去用餐。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两人都安静而迅速地解决了这顿晚餐。饭后，琉弥纳出乎意料地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卢卡斯脸上闪过明显的意外。


    收拾停当后，卢卡斯似乎还想找些话题闲聊，琉弥纳以感到疲倦为由，礼貌地告辞，回到了二楼客房休息。


    客房的床铺异常柔软，空气中点着某种有安神效果的熏香，气味清雅。嗅着那袅袅香气，琉弥纳确实感到了阵阵困乏袭来，几乎一躺下，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悄然下降，越来越低。睡梦中的琉弥纳无意识地蹙紧了好看的眉头，本能地往温暖的被窝深处缩了缩。他弓起腰肢，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双泛着淡淡青白色的手，缓缓地抚上了他温热的脸颊。冰冷的手指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轻轻擦过他饱满柔软的唇瓣。柔软的床上，凭空多出了几个不自然的下陷的凹痕。


    查尔斯如同守护宝藏的巨龙，又像是蛰伏的蜘蛛，贪婪地将身下沉睡的美人禁锢在自己无形的怀抱中。他炙热的目光流连在琉弥纳安静的睡颜上，他难以自抑地低下头，冰冷的唇瓣轻轻含住了那微微起伏的喉结。


    时隔数十年，再次感受到活人肌肤的温热与脉搏的跳动，查尔斯的灵体激动得一阵震颤。他越发急切地想要索取更多真实的触感。


    这过于鲜明的侵扰惊醒了浅眠中的琉弥纳，他倏然睁开了眼睛，绿宝石般的眸子里瞬间清明，低声喝问：“你是谁？”


    眼前的情景依然他心头一紧，一个面容英俊却透着死气的陌生男性正将他压在身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推拒，对方似乎怔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微微起身，但无形的禁锢感并未完全消失。


    “宝贝，你好敏感。”查尔斯故意用暧昧亲昵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激动，试图缓和气氛。


    琉弥纳：“……”


    他沉默以对，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绿眼睛更加警惕地审视着对方。


    查尔斯见琉弥纳不理他，只是用那种看待入侵者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委屈和受伤。


    宝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对了，他们还没有正式认识呢！这可不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我是查尔斯。”查尔斯努力站直身体，试图回忆起生前的礼仪，希望给琉弥纳留下一个不至于太糟糕的第一印象。他灰蓝色的眼眸努力表现出真诚。


    “你为什么在这里？”琉弥纳继续冷静地套话，同时用余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房门的位置。


    离得有点远，要安全过去，必须先稳住这个自称查尔斯的诡异男人。


    查尔斯立刻回答，语气中带着理所应当：“我是这里的住户，一直住在这里。这里是我家。”他的语气甚至带着点自豪。


    “但这是我医生租下的房子。”琉弥纳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坐起身，皙白的双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绿色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查尔斯，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琉弥纳全神贯注的注视意外取悦了查尔斯，让他更加在意起自己的形象和言辞。他放轻声音，带着诱惑般的口吻说道：“这栋房子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是吗？”琉弥纳做出思考的样子，语气似乎有所松动，“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然后在查尔斯精神最为放松的刹那，猛地发力，如同受惊的鹿般迅速跳下床，赤足小跑着冲向卧室门，一把拉开，闪身逃了出去！


    “亲爱的——别出去！”沉浸在自己甜蜜幻想中的查尔斯，眼睁睁看着琉弥纳像一只决绝的蝴蝶飞离，瞬间惊恐万状，立刻飘忽着追了上去。这栋老宅里盘踞的不止他一个亡灵，离开他的视线和保护，琉弥纳会有危险的！


    琉弥纳冲出房间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黑了。


    这完全不对。


    他清楚地记得卢卡斯医生在睡前特意交代过，为了起夜方便，会在二楼走廊和楼梯口留一盏壁灯。然而此刻，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都像是被浓墨吞噬，伸手难辨五指。


    琉弥纳的心跳陡然加速，他警惕地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努力适应这诡异的黑暗。他住的客房位于二楼走廊的最深处，他凭借着记忆，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一点点挪向楼梯口的方向。中途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来时的那段走廊，身后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个自称查尔斯的陌生男人并没有立刻追上来。


    但也有可能他就在黑暗里，只是自己看不见。


    啧。看来今晚真是给卢卡斯医生惹上大麻烦了。琉弥纳咬了咬下唇，皓白的牙齿在柔嫩的唇瓣上留下浅浅的印痕。他深吸一口气，更加小心地踏上了通往一楼的木质楼梯，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他下到楼梯中段时，借着从高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卢卡斯医生。


    卢卡斯医生双眼紧闭，身上穿着蓝色的格子睡衣，他似乎在熟睡之中，甚至还能听到极其清浅的呼噜声。


    琉弥纳停在楼梯上，借着微光仔细观察他的状态，心中快速判断：这是在梦游？


    他犹豫了片刻，在“独自离开寻找出路”和“跟上去确保医生安全”之间，短暂地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无论如何，卢卡斯医生这段时间确实帮了他不少，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对方不管。


    琉弥纳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回忆着关于梦游的知识——不能贸然惊醒梦游者，最好能引导他安全地回到床上。他屏息凝神，跟着卢卡斯一路安静地穿过黑暗的客厅，走进了更为幽暗的厨房。厨房里几乎没有光线，只有窗户玻璃透出惨淡的月影。琉弥纳紧张地看着卢卡斯径直走到燃气灶前，动作有些僵硬地打开了旋钮。


    “噗——”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冒了出来，在绝对的黑暗中跳跃，映得卢卡斯的脸明明灭灭。就在火焰燃起的刹那，卢卡斯平静的睡颜忽然扭曲了一瞬间，眉头紧锁，嘴角抽搐，像是在睡梦中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剧烈对抗着，原本清俊的面容竟透出可怖的狰狞。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向前倾倒，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来个亲密接触——


    千钧一发之际，琉弥纳一个箭步冲上前，及时伸手拉住了卢卡斯的手臂，将他向后拽离了灶台。


    在触碰到卢卡斯皮肤的瞬间，琉弥纳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极不正常，简直不像活人应有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