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夜未央

    天气接连几日都是雷雨交加,实在不适合逃亡。


    夜晚。


    一位身着斗篷的老头疾步前往那个临近郊外的村庄,夜深了,村庄几乎无人点火,那老头竟也不是个一般人,他眼目极佳,面色焦急,心中记挂着一间破屋。


    破屋是真的破,这几日的雨快冲破屋顶,它地处村庄的后部,再往前就只能看到一片绿茫茫的山林。


    屋内只有两位年轻的少男少女,男的躺在床榻上,他受了伤头发散乱带有血渍,原本苍白的唇被囗中溢出的鲜血染红,女的则是缩在角落,全身上下又脏又乱活生生一副乡下女子样,只头上一鲜艳夺目的钗环显示着这女子从前身份的尊贵,两人相隔很远,双眼皆是睁开的,只是一个眼中充满恨,一个眼中充满怨。


    忽然,那男子从床榻上缓缓的直起身子,目光直视着角落的女子,语气低下恳求:“刘昭,跟我说说话好吗?”


    这一路逃亡,无论谁与她问话,刘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她总是紧闭着唇,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角落里周身狼狈的刘昭在走神,似没有听到她这位“未婚夫”的话,只一味凄怨地望着地面。


    对此,云景不感意外,他痛苦地别过身子,头颓然靠在墙上,心中不禁生起满腔的委屈和怒意,那强烈的情感刺激着云景布满血丝的双眼,使其酸涩直至生出泪光。


    两人本就是年岁不大,经历不多的少年人,面对家中突变,亲人死亡,都不能冷静面对,并且刘昭的家人还是受其云氏牵连的状况下,她内心岂能做到与云景好好交谈?


    刘昭听见了云景的请求,但就是这样一句请求让刘昭喉咙突然堵出一股郁结之气,梗得她难受窒息,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间屋子。


    刘昭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回来的刘昭手捧着一碗汤药,走向云景,她将碗伸向云景,照常不说话。


    但这回,云景并没有好好配合的接过汤药,他紧紧盯着刘昭的眼睛,脸上挂着往常一样谦谦君子的笑容问道:“你是哑巴吗?”


    刘昭不愿多事,只眉头紧锁开囗道:“喝药吧。”


    云景笑容消失,竟孩子气般的回道:“我不想喝!”


    刘昭不强求,随手将汤药放在床榻旁的木桌上,她静了静,突然目光怪异,冷笑一声:“不想喝?所以你是想死吗?”


    云景泪光变泪水,从眼中滑落,他仰头双目血红看向刘昭,全身都在激动着,他怒喊道:“你这般待我,就是要逼死我!刘昭?你是在怨我吗?”


    刘昭面色木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怨你,你喝药吧。”


    云景愤力将木桌上的汤药摔向地面:“我说了,我不想喝!”说罢,从床榻离开,直逼刘昭面目,言语急切:“你不要这样!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杀了那群人,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让两人皆是一震,也让刘昭多日来木然不动的脸震出裂痕,愤怒,凄怨、悲伤混杂其中,她喘着重气,质问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怎么好起来?杀了他们,我爹娘!我全府上下的那么多条人命会回来吗?”刘昭面色凄凉,咬牙切齿续道:“不会!他们不会回来!他们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云景,我知道我不该怨你也不该怨你们云氏,可是我现在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现在谁都怨!谁都恨!”


    说到此处,刘昭想到那道荒唐的圣旨,仅仅只是因为与云氏的一纸婚约,竟借此将刘家上下连坐诛杀,她心中清楚明白这只是表面的借手,可她现在不愿明白,她太年轻冲动,事发到现在人也一直压抑紧绷着,所以现在刘昭只一想将心中的怨恨气愤发泄干净。


    刘昭拨出头上那支定情钗环,她使了劲往地上一摔,含恨道:“我现在还怨恨这纸婚约!”


    云景心痛如绞杀,眼已自觉去寻那已经四散八落的钗环,然而刘昭接下来说的话更是给他的心重重一击:“云景,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就此别离吧。”


    云景面色惊恐,陷入巨骇之中,他上前紧紧抱着刘昭,双手抚上她的头,像呵护一件宝物,珍视着,他热泪直流进刘昭的脖肩,依偎不舍,卑微乞求道:“你可以不跟我说话,可以怨我恨我,甚至可以杀了我,只是我求求你,求求你,别丟下我。”


    刘昭自知方才言行对云景实在不公平——他也同样失去了亲人,刘昭咽下酸楚,当即泪流雨下。


    刘昭随母姓,父亲是个江湖人士,而刘家仅仅只有她人微言轻的舅舅在朝廷当差,可云氏却是上京的世家大族,按理说这两家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更别想能说上亲了。


    那自是缘分使然,刘昭的父亲年轻混江湖的时候救过云景的父亲云河,云河是云氏的家主,两人在上京意外重逢,云河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一是为了报刘昭父亲的救命之恩,二是上面的人近些年也忌惮云家权势,各方都紧盯着云景这位嫡长子的亲事。


    刘昭因受父亲影响,总是喜欢琢磨拳脚之事,长年下来倒是练成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而云景却是个世家公子典范,琴棋书画样样好,才学盛名京城,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在未全然知晓情爱之事时,便互生情愫,视对方为家人,这婚事本就是美事一桩,只是后来却成了刘家的催命符。


    朝中局势动荡,圣上原也只是个“傀儡”皇帝,没有实权,可太后越发过分插手朝中事,皇帝一直忍让不计较,后太子暴毙身亡,各方皇子势力虎视眈眈,云河一直身处其中熟视无睹只为皇帝太子效忠,这难免被盯上,云氏族内也并不合谐,云河的家主之位有人觊觎已久。


    这不是安生的朝代,半年前,一道圣旨下来问云河的罪,种种罪状将云河比成了一个奸臣,事发突然,没有人知道其中内情,那是天家的事。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圣旨上的罪状竟提到了刘家,称云河与一江湖组织丞天阁勾结,罪证便称刘昭的父亲就是丞天阁的一员,云河与其刘家联姻,居心叵测。


    丞天阁为前朝皇帝李丞建立,已隐没不见多年,但太后与圣上皆不忘追查,任何关于它的消息都不肯放过。


    云氏毕竟是百年大族,只诛杀云河流放其亲近家人,旁系与此事不相干,并在云河身死后,他庶出的弟弟继位家主,而刘家则不同,全族上下所有人皆是该诛杀的诛杀,该流放的流放。


    *


    雨势渐小,已有将停之意。


    那老头匆匆行至破屋,手脚都变得焦急,进门只低喊一声:“我们得赶紧走了,有人追过来了。”


    云景不免惊讶:“哪一方的人?”


    老头横了云景一眼,呵笑道:“当然是你们云家的人。”闻言云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老头懒得看,直直走向刘昭,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为她戴上斗笠。做完这这一切,才拿正眼瞧向云景,冷冷勾唇道:“都追到这里来了,当真是有毅力,若今日那群人实在逼得紧,我就将你交给他们,反正他们……”


    刘昭扯了扯老头的衣角,打断了老头的续言。


    云景脸色铁青,含恨握拳,默念着一个名字:云宴。


    这追杀的指令只会是如今云氏的家主,云河的庶弟云宴暗中下的。


    云家追来的人是个大麻烦,他脑海中的确闪过刚才那一想法,但也就一瞬。老头懒得找一小孩发难,他是个混江湖的与刘昭的父亲有年少情义,此行只为护刘昭安全,按刘昭的请求顺带救下云景。


    三人往树林逃去,依老头所言,会有人接应,只望那云氏追来的人能行动慢一点。


    可惜,希望成绝望。


    云宴派来的人,不容小觑。


    一行人打头阵,手举着雨侵不灭的火把,纵马而行,以极快的速度到达了村庄,逐个搜屋问话。


    村里百姓听见声响,有的揣揣不安在屋内瑟缩着,有的已点亮烛火观察着,而有个胆大的,已出屋上前询问,那人弯着腰,向为首的男子低头拱手道:“不知各位贵人来此,有何要事?”


    一名手下不悦道:“耳朵听不见吗?我们在找人。”


    为首的崔洪天生浓眉压眼,尽显凌然之气,他在马上不动声色,眼神睥睨看向那人,审视片刻,方道:“我可不是什么贵人,我来此正是要寻一位贵人。”顿了顿,崔洪又笑问:“不知先生可有看见?”他的笑容在这冷冷夜色中格外诡异。


    崔洪后一个马位的叶忠听着那声“先生”,只觉古怪至极,不免眯眼打量那男子。


    男子闻言笑了一声:“我们这荒蛮小地哪来的贵人?贵人不是在京中效力,”他指了一个方位,“就是在林中隐居啊。”


    崔洪听懂了其中意味,向所指方向凝目,驱马向前几步,并高声吩咐道:“不用搜屋了,先往林子里找。”说罢,又朝叶忠道:“将这林子的地形图找出来。”


    崔洪事先做全了准备,这一路上追查,种种大地小地,荒地好地,全都分门别类的将路线图和地形图备着。


    出发前,崔洪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方才说话之人,示意手下给他一匹马,对他恭敬道:“先生也跟上吧。”


    一群人分四个方向往林中寻找,东西方向手持火把,南北方向只身着黑衣,开路纵马声惊动了林中的鸟群,亦给刘昭一行人带来了警示。


    老头惊讶于他们速度之快,这样子下去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他只得让刘昭与云景先行找接头人碰面,再暴露自身方位与其打斗拖延时间。


    两人并未推拒,按照老头所说的方向一边行走,一边隐蔽。


    刘昭紧紧握着云景的手,带着他跑,汗水带着躁意袭满刘昭全身,她眼看着云景气息逐渐虚弱跟不上她的步伐,内心绝望但并未减速,她狠下了心,心无旁骛的往前冲。


    又传来极近的鸟鸣声,刘昭调转方向,往一旁隐蔽处藏着,刘昭满脸的警惕,眼神飘忽不定,观察四周,最终锁定了一个洞口。


    欣喜庆幸之情还未消散,在这寂静的夜里,刘昭忽听一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刘昭身子僵住,双腿变得沉重,一时之间竟迈不开,但手却灵活悄然伸向后腰的匕首,云景倒镇定自若,此时的他痛恨比惧怕要深,他握住刘昭正动作的手,在刘昭耳边轻言道:“将我交出去,你快逃!”


    云家追来的人,追的是云景,云景抓到,便也可以打道回府了,而少了云景这个拖后腿的,刘昭定然能够安全逃离。


    耳边温热的气流让刘昭怒从中来,她迅速取出匕首交到云景手上,一推他肩膀,皱眉急语道:“你先藏好。”刘昭手脚并用,小小的身影直往前飞,将腰后藏的第二个匕首抽出,眼疾手快的她,只一瞬便瞧见隐在夜色中的身影。


    那身影竟也看见了刘昭,他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皆往彼此的方向疾行,只是那大身影一心两用,冲击之时,还手拿口哨往嘴边送,口哨声响,竟化成一特殊的鸟鸣声。


    那鸟鸣声刘昭听过,她急刹住脚步,身子往一旁滚去,扬声道:“我是刘昭!”


    大身影急将剑往回撤。


    接应他们的人来了!


    云景是男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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