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警告，让夏溢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其实赔不赔钱在叶瓷看来都是次要的了，她只想尽快了结这场乌龙，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碰面。


    感受到她言语的抗拒，夏溢偏头，鲜少浮起笑意的眉眼瞬间黯淡下来。他掏出手机，修长的骨指翻动着屏幕界面，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指尖的动作软得惊人。翻找了好一会，才将手机递给她。


    是银行卡的转账界面。


    事已至此，叶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潇洒地输入完一串数字，转而便递给了他。


    面对叶瓷递来的手机，夏溢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又在看到那串代表价值的数字时，忽然淡笑了一下。他将转账页面退出，打开了微信加好友的二维码。


    “价值50w的藏品，提供下价值凭证不过分吧？”


    在叶瓷看来，此刻他礼貌地微笑，更像是一种得逞的挑衅。叶瓷盯着面前的二维码，内心虽然气鼓鼓的，但表面还是要强装起淡定。


    忽然，她“哼”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轻蔑。


    “大明星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别啊！50多万呢。”，小琪将茶盘放下，还没等叶瓷作出反应，夺过叶瓷的手机，抢先打开了微信扫一扫。


    赔付的人脸上的表情，如同天气预报的晴雨表一样，阴晴不定。却又在小琪扫码之后，暗爽了起来。


    “已添加至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小琪不明所以地照着显示读了出来，她眉心紧蹙，手抖得发慌，“姐，扫出来怎么显示这个啊？”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呼吸都凝固了。


    夏溢偏头注视着她，神情落寞，像一个被冤枉的孩子，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瓷被他盯到破功，夺过了手机，胡乱地操作了一通，随即又将手机举了起来。


    ”你看错了，加上了。”


    精力耐心被耗尽，叶瓷说完就离开了。


    躺在床上，明明疲倦得厉害，却再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不断闪过夏溢最后的神情。


    那个表情，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等待着主人认领，认命到仿佛连期待都是一种奢望。


    无故消失的人不是他么？不负责任的人不是他么？


    -


    微风轻拂，带着绵柔的温热。


    青白色的烟雾弥漫过露天的茶桌，察觉到远处的身影逐渐靠近，青筋浮起的手背随即转换了姿势。烟雾泯灭，夏溢抬手轻轻地扇了几下。


    他没有烟瘾，抽烟的习惯也是近两年染上的。抽的频次不多，只有心绪难以疏解的时候才会抽上那么一两支。


    这两年中，心中滋生过数次想要回到纷城的想法，却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他知道她不会离开纷城。他也知道孔勋任职了云贝镇。


    其实，他很久没和大学同学联系了。本就是一个生性淡漠的人，对于所有与人能产生联系的关系，他都会选择避而不见。但唯独大学宿舍群没有退。


    并不是对里面的人有多留恋，仅仅是因为孔勋是云贝镇的人。


    孔勋就像一个大喇叭、小太阳，即使毕业了两年，他也时常在群里分享他的日常。出于对他所在城市的关注，大大小小的消息夏溢都是事无巨细地看完的。


    直到那天，他注意到他发的照片的边角。仅仅拍到了半侧手臂，凭着尾指底部烙印的那一颗清晰的小痣，他便认出了她。


    群内消息被他反反复复地阅读了好多次，他试图从只言片语中窥探出她更多的消息。


    他知道云贝镇对于她的意义，他也知道他们最近在做宣传片，只是并没有什么起色。


    清晰而又深刻的美梦被梦魇惊醒。


    那一刻


    他决定来找她


    而孔勋提出让他帮忙宣传这件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对于让他帮忙这件事，显然孔勋也没有多少底气。


    同学4年他太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从来不会主动求助于谁，也更不会主动帮助谁。


    大家对他的印象出奇的一致，极帅、极冷、极其没有人情味。


    桌上的茶冷了又热，孔勋已下肚了好几杯。


    那张冷颜铁面的帅脸，踌躇了半天，表情的变化也只是眉心蹙了蹙。


    就在孔勋以为他不会回应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


    ”如果叶瓷能做我的旅游向导，那我可以。”


    听到他的回答，孔勋明显地喘了口粗气，毕竟搞定叶瓷这件事要比搞定夏溢容易得多。


    云贝镇，叶瓷人美心善是出了名的。


    “不行。”不等孔勋再度开口，叶瓷又补了句，“想都别想。”


    “为什么啊？”孔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想到栽在了叶瓷这儿。


    滴滴答答地键盘音响个不停，按键盘的速度随着胸腔升起的烦躁，越来越快。


    本来脚本的事情已经把叶瓷逼疯了，孔勋还在旁边唠叨个不停。她极少发怒，也很少拒绝人。即使拒绝也是一贯的好脾气。


    自从夏溢回来，她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反常的情绪变化。


    叶瓷关了电脑，想冷静冷静。


    打算开发云贝镇的资本，每天都会派人来洗脑镇上的村民。一家一家地用蝇头小利来说服。叶瓷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但是能看透他们的用意。


    云贝镇可以开发旅游，开发生态种植园，开发家庭农场，但绝不能建立工厂。


    这种得天独厚的生态如果被破坏，再想恢复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哎”，孔勋沮丧地叹了口气，“那我先去帮薛阿婆采茶吧，眼下只有这件事我能解决。”


    见他垂丧着脑袋，叶瓷忽然又觉得不好意思。思忖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又冒出了一句。


    “不然，让他陪我们一起去采茶？”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这怎么不算向导的一种方式呢。


    向导他去采茶，既解决了薛阿婆人手短缺的问题，又可以借着这个事在宣传上做做文章。


    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流量确实还挺大的。


    叶瓷pua了自己好一会儿，才渐渐扭转抵触的情绪。


    采茶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是一群人。似乎也没什么尴尬要躲的必要。无故消失的人也不是她，她似乎也不需要太在意。


    眼下，突破宣传这关才最打紧。


    -


    纷城4月的天气，紫外线晒得吓人。


    叶瓷裹了件只能裸露出脚踝的防晒衣，拿着一沓草帽等着大家集合。


    草帽的数量其实并没有算上夏溢，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毕竟她那样提议，大部分的目的也只是想给孔勋一个台阶下，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帮忙宣传这件事，她也不想刻意去促成，求人不如求己。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称，对他很了解。


    可这份了解，早已随着时间的痕迹渐渐消弭。


    他们之间，早已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陌生人就该用陌生的态度对待。


    来的人自觉地排好队领了背篓和草帽。


    叶瓷性格大大咧咧的，皮肤却娇气得很，灰尘沾多了就会起密密麻麻的疹子。她套上准备好的手套，起身往茶山走去。


    面前修长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堵住了上山的小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叶瓷也不想和他产生不必要的交流。转身走向另一条上山的路。


    “是不是…玩不起？”


    清洌淡雅的嗓音说出了最违和最挑衅的话，叶瓷性子最经不起激，面对他换了个人的态度，心中渐渐扑灭的火苗再度燃烧了起来。


    2年前的事，做错的人不是她，她也没有义务承受他的阴阳怪气。


    “之前的风度都喂狗了吗？”


    “还是灵魂被外星人夺摄了？”


    被扣上“玩不起”这顶帽子的人怒冲冲地转身，组织着语言打算对他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道德绑架。


    周遭的气流骤然凝聚，停止了本能的流动。叶瓷抬头仰视着他，声讨的架势呼之欲出。还未开始，却见他明亮地笑了一下。


    那个从骨子里都能流淌出淡淡死感的人，唇角轻扬。深邃的墨眸弯起，连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笑意转瞬即逝却足够惊艳。


    “我们不是，不认识吗？”


    讨伐的气焰瞬间消解了大半，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话少，却总是能精准地让她破防。


    怒气半消的脸，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叶瓷将草帽摘下，笑意盈盈地给他戴上。


    面对她热情非凡的表现，夏溢的脊背竟条件反射地生出一丝冷意。


    突然，纤细的手指趁其不备地抓住他袖口的衣角。指尖被她攥的发白，牵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倒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


    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冒犯，她好像总是会无能狂怒，这不是她想要的状态。她想，也许是她避嫌得太刻意。


    既然答应了，也确实没有半路反悔的道理。


    其实，她是带他采茶过的。那个时候，她被他呵护得像一个娇气的公主。


    夏溢性子很闷，谁也不愿意理，除了她。


    他敏感、冷漠，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一个画地为牢的人，照顾人起来，却细致入微。


    叶瓷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着这个突然出现又差点打破她生活节奏的人，无奈地笑了笑。


    也许，爱可以热烈，但不能永恒。


    仅仅两年的光景，他和她都变了很多。


    即使变了，她似乎也不情愿与他站在对立面，没有交集似乎是最优解。


    既然他是来旅居的人。


    那这次见面就当成最后一次来算。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许多。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感受到，见到他应激时躬起的刺消失了。


    近来都没有睡过几个整觉的她，过敏体质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背篓里的茶仅仅只采了那么一小把，脚腕处的痒意似乎已经到了忍受不了的程度。


    她不断揉搓着脚踝，痒感反而越来越重，皮肤被刺激到瞬间红了大片。


    纤细的手腕被修长的手指箍住，掌心的温度透过薄且贴身的布料传来。明明不烫，却灼烧的人不自在。叶瓷试图挣脱，却一次次被攥得更紧。


    身前的男人因她挣扎的次数过多，发出了不怒自威的警告：“我不介意，抱你下去。”


    他们之间身高体型的差距，让她不得不放弃。她觉得夏溢变太多了，越来越疯了。


    那么多人，她真的害怕他做出他说的举动。


    夏溢示意她坐下，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将过敏药膏递给她。


    从不理解到震惊，叶瓷迟迟未作出回应。面对他突然善意的举动，她一时想不出合适并合理的话来拒绝。


    “擦吧，没毒。”


    “……”


    内心的纠结在听到他的解释的时候瞬间变成了几条黑线。


    消失的日子，她都怀疑他是去看甄嬛传了。她怎么可能是那个意思。


    “小伙子，看着你很眼熟啊，你是不是和阿瓷来过？”


    薛阿婆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晃了晃手，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夏溢轻点了下头，刚想开口就被叶瓷拽到了一边。


    直到走远，叶瓷才转头回应了薛阿婆：“阿婆，你记错啦！”


    向导的任务总算是糊弄了过去，叶瓷洗完澡，心不在焉地擦着药膏。


    细细回忆着今天夏溢的一举一动，心里又开始一遍遍祈祷着，希望他们别再有什么交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困意逐渐来袭，半睡不睡的朦胧意识中，她仿佛梦到了白天的场景。


    梦中夏溢牵着她，急切的开口，想要解释什么。


    突然“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惊醒了她。


    点开消息的刹那，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夏溢：看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