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十五年，宜州。


    烈日如同巨大的熔炉，将天空烧成无情的铁灰色，持续炙烤着干裂的大地。龟裂的田地里，最后一株顽强的野草也早已化作枯黄。


    这场大旱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官道上，夜幕降临后，月光惨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夜的寂静，一匹白马奔驰而过，马背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几乎伏在了马颈上，双手死死抓着缰绳。


    “驾！再快一点！”柳清卿哑着嗓子催促，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的头一阵阵发昏，嗡嗡作响还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这不是她熟悉的感觉。


    作为二十一世纪受过严格训练的法医，她早已习惯在各种恶劣环境下保持清醒。但此刻，这具身体的原主留下的虚弱，加上连续奔逃的紧张，让她几乎撑不住。


    身后，几匹快马紧追不舍，那些人身着官服，腰佩长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就地正法。


    “柳清卿！你跑不掉的！交出手中的东西，饶你不死！”为首的官兵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柳清卿回头瞥了一眼，低声啐道：“交了你们也会杀了我灭口，真当我傻啊！”


    三个月前，她还是个在解剖台前加班到深夜的苦命法医，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原主的父亲曾是宜州一个小吏，不知怎么卷进了一桩惊天贪墨案，在被人灭口前，将关键证据塞给了女儿。


    自然而然原主东躲西藏数月，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踪迹，在一次追捕中失足丧命，再醒来时，壳子里已经换成了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


    这三个月，她活得比在解剖台前还累——至少那时候，她不用担心随时被人砍死。


    “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柳清卿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迅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前方道路右侧有一片黑漆漆的林子，在月光下显得幽深莫测。


    机会！


    就在马匹即将冲过林子的刹那，柳清卿心一横，猛地一拉缰绳，白马嘶鸣着转向，冲入林中。


    她迅速翻身下马，用尽全身力气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兄，对不住了！你自己跑吧，引开他们，回头我给你烧高香！”


    白马吃痛，继续沿着林间小路向前狂奔。柳清卿则一个矮身，滚进了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脚步声和马蹄声在附近减缓。


    “头儿，马蹄印往前去了！”


    “分头找！那丫头狡猾得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清卿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放轻了。


    追兵的脚步声就在几步开外来回走动，刀鞘碰到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边没有！”


    “往前追！她肯定还在马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柳清卿却不敢立刻出来。她在灌木丛后蜷缩，直到所有声音都彻底消失，才敢慢慢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整个人虚脱般滑坐在地。


    “老天爷……这穿越体验卡也太刺激了……”她喃喃自语，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一叠纸——那是原主父亲用命换来的证据，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保命符和未来的敲门砖。


    正义感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她清楚得很，不把背后的黑手揪出来，她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安生。这京城，她是去定了！


    就在她撑着酸软的腿准备爬起来，规划一下怎么徒步进京当个“北漂”时。


    “咻——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从林子另一侧传来。


    柳清卿瞬间僵住，头皮发麻：不是吧？还有埋伏？天要亡我？！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单膝跪地，捂着肩膀，旁边还站着一匹同样有些不安的骏马。


    看样子，像是马失了前蹄，把人给甩下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暗色劲装，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挺拔，即使此刻略显狼狈，也难掩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柳清卿心里天人交战：管闲事？自身难保！不管？万一他死了臭在这里污染环境怎么办？


    那点残存的救死扶伤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蹑手蹑脚地靠近。


    “喂……你没事吧？”她小声问道，保持着安全距离。


    那人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警惕的心不言于表。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因疼痛而紧抿，却意外的好看，就是表情太冷，像腊月里的寒冰。


    “你是谁？”声音低沉，带着痛楚下的沙哑，还有毫不掩饰的怀疑。


    “路过的好心人。”柳清卿撇撇嘴，用树枝远远地戳了戳他的胳膊，“看你好像摔得不轻，胳膊脱臼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柳清卿叹了口气，职业病让她下意识地分析起来：“看你刚才落地的姿势，右肩先着地，身体有下意识蜷缩保护动作，但右臂外展后伸，典型的肩关节前脱位表现。忍着点，我帮你复位，不然时间长了关节囊卡压严重，会加重肿胀，你这胳膊就别想要了。”


    她放下树枝，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前，男人身体瞬间紧绷。


    “放松点大哥，”柳清卿翻了个白眼，“我要害你，刚才直接一棍子敲晕你更省事。我是大夫……呃，略通岐黄之术。”


    法医也算半个大夫嘛，处理创伤是基本功，没毛病。


    男人似乎权衡了一下现状，紧绷的肌肉略微松弛，但眼神中的警惕未减分毫。


    柳清卿抓住机会，手法精准利落，脚蹬在他腋窝做反牵引，双手握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拉一推一旋！


    “咔嚓！”一声轻响。


    “唔！”男人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但随即，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剧痛缓解了大半，手臂虽然还酸软无力，但确实能动了。


    他再次看向柳清卿的眼神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深沉的探究。“多谢。”依旧是言简意赅。


    “不客气，举手之劳。”柳清卿拍拍手，故作轻松，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男的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她可不想惹麻烦，“行了，你能动了就赶紧走吧，这林子邪门，我刚甩掉一波追兵。”她指的是那些官兵，但故意含糊其辞。


    她转身就想溜，深藏功与名。


    “等等。”男人却叫住了她，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些冷硬，“你……一个女子，为何深夜在此，还被追兵追赶？”他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


    柳清卿脚步一顿，回头，月光下她故意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配上她本就清丽的容貌和狼狈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


    “小女子本是宜州人士，家中遭难，不得已上京投亲，路上遇到歹人，这才……呜呜……”说着还象征性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心里却暗自嘀咕：这演技，放现代怎么也能拿个新人奖。


    男人看着她，眉头微挑。


    “投亲？京中何人啊？”


    “是……是一位将军，家父的故交。”柳清卿随口胡诌了一个最不容易被戳穿的身份，毕竟将军那么多，他总不能都认识吧？准备开溜的姿势都摆好了。


    没想到，男人闻言，眼神陡然变得古怪起来，他上下打量了柳清卿一番，慢悠悠地道：“巧了，在下萧俞，正是奉家父之命，入京探望镇国将军萧怀远，不知姑娘找的是哪位将军？”


    柳清卿：“！！！”


    她心里瞬间万马奔腾，不会这么倒霉吧？！随口编一个理由就能撞上正主的儿子？这什么狗屎运？！


    看着柳清卿瞬间石化、眼神变幻莫测的表情，萧烨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看来，姑娘与我，倒是同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特意在“照应”二字上加了重音。


    柳清卿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更加俊朗，却也更加莫测的脸，心里警铃大作。


    完蛋，好像……甩不掉了？


    而且，为什么看着他这副看似桀骜又带着点戏谑的样子，心脏居然有点不听话地加速了呢？这绝不是因为美色！绝不是！大概率是跑累了，对，一定是这样！柳清卿自我安慰。


    心里暗自盘算独自上路，风险未知，还可能被追兵杀个回马枪；跟着这位“萧公子”，至少安全暂时有保障。


    心思路转间，柳清卿立刻变脸，扬起一个感激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那……那就多谢萧公子了。小女子柳清卿，此番就叨扰公子了。” 姿态要做足，她现在是个“孤女”。


    萧俞看着她瞬间切换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这女子，反应够快，脸皮也……不薄。有点意思。


    “上马。”萧俞言简意赅，指了指自己那匹已经安抚好的骏马。


    很显然他的马比柳清卿之前那匹白马更加神骏，通体乌黑，只在四蹄有撮白毛。


    “共、共乘一骑？”柳清卿有点傻眼。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现代社会也没这么开放的。


    “不然呢？”萧俞挑眉，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在想什么。”


    “我的马快，你的马跑了。或者你想留在这里等追兵？我看他们未必走远。”


    柳清卿咬咬牙：“……好！”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会骑马，只能被萧俞半拎半抱地弄上马背，坐在他身前。


    柳清卿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尽量往前倾，避免过多接触。


    “坐稳了。”萧俞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发丝。他一抖缰绳，骏马立刻冲了出去，比之前那匹白马快了不知多少。


    风在耳边呼啸，林木化作模糊的残影向后飞掠。


    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获取信息，柳清卿试图找话题，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萧公子，您也是去京城投奔镇国将军的吗？”


    “嗯。”萧俞的回答惜字如金，伴随着马蹄声。


    “那……京城现在局势如何？听说最近不太平？”柳清卿旁敲侧击，想打听贪墨案和可能的灭门案风声。这或许能印证她手中的证据价值。


    萧俞低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夜：“你一个投亲的孤女，关心这个做什么？” 语气平淡。


    柳清卿心里一紧，面上却故作天真，回头看了他一眼，自认为眼神清澈：“就是好奇嘛，听说书先生讲，京城里贵人多，是非也多，怕不小心冲撞了。” 她得维持住孤弱的人设。


    萧俞似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没再追问，反而意有所指：“是非确实多。所以，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才能活得长久。” 这话像是告诫，又像是提醒。


    柳清卿乖乖应了声“是”，心里却暗道：不好意思，我这次进京，就是要去搅动是非的！不仅要搅动，还要把那些摊浑水底下的淤泥都给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