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捕猎

作品:《林休休的奇妙冒险

    “都说殿下是性情中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打人呢。”


    “那公子莫不是疯了?敢用那种眼神瞪殿下?”


    “吴家小姐走了,他还有命活吗?”


    “可惜一副好皮囊。”


    好皮囊?


    燕无珏以剑挑起沈恃的下巴,被迫抬起的脸皮倔强地绷着,长睫沾着泪珠不住颤动,唇边的银丝屈辱至极。


    她不禁想起林休休被逗弄狠了的情态,小医师湿漉着一双猫儿眼,缩在床角抽抽噎噎,拿个小本本偷摸记账,可怜得紧。


    在外头见过越多人,越觉得林休休顺眼。


    沈恃有两条选择,一是暴起反抗,报血海家仇,二是伏低做小,保存实力来日报仇。


    他有些三角猫的功夫底子,做个江湖侠客倒也快活无忧,难逢敌手。


    那燕无珏是边境的大将军!从杀人处习武,一剑把他的眼泪口水都打出来了,跟拍蒜似的!


    沈恃硬是自己把自己按跪下,紧紧压住膝头衣料,“大人若无事,在下可否先行告退?”


    “人可以走。”燕无珏游走剑鞘,从青年的面颊滑至后颈,突然挑起,那袭白衣卷进鞘尖,若雪浪翻涌,最终落回主人手里。


    “衣服留下。”


    “……”沈恃自幼研读经书,习礼明仪,哪受过这般折辱,被人拿剑拍脸已是奇耻,还被当众剥去外袍!


    “你……”他羞愤欲绝,恨不得在燕无珏家门口吊死,搜肠刮肚寻了最恶毒的词骂出:“流氓。”


    代表亲王府的孔雀翎纹样用了暗绣的手法,连朝夕相处的林休休都不曾察觉。


    燕无珏将白衣挂进肘间,表情嫌弃地掸了掸表面灰尘,道:“小郎君,这件衣裳不是你的。”


    哈,耍流氓还找借口,以为这样能维护住她的面子吗?


    殊不知调戏良家少男时,她的面子早就丢尽了!


    沈恃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直到听见燕无珏说出下半句话:“是我的。”


    她可以不守规矩,除了她以外的人要守规矩,王府的物件不能乱送啊。


    他倏然瞪大凤眸,被一盆凉水浇透了怒火,难以置信,紧接着想起什么,像畏冷的人交叉环起胳膊,徒劳触碰后背的单衣。


    没有遮掩的干净外衣,他被廷杖打出的伤痕让人看得一干二净。


    “一个男的,怎么有这么多伤?”


    “官府打的呗,原来是个不老实的家伙!”


    “那衣服是殿下的?他偷了殿下的衣裳??”


    “活该被打!”


    盛京的男人推崇无瑕白玉般的肌肤,一颗痣都不能有,沈恃的容貌最昳丽,形体无瑕,当得起盛京第一美人。


    可这立于蛮夷之地的瀚澜城,不仅对他用最毁容的杖刑,还让他的耻辱被人瞧光!若是传到盛京,沈家的颜面就让他丢尽了!


    沈恃的羞耻大过误解的委屈,挺直的脊梁骨弯了下去,低着头,眼神恐惧地瞟周围的百姓,“不是的。”


    话音未落,膝窝挨了重重的一脚,他猝不及防前仰趴倒,踢他的是个陌生的愤慨男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骂道:“瀚澜是梁国最后一块好地方,你不知道是谁的功劳吗?你敢偷殿下的东西?!”


    “没有……”


    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白眼狼!你就该和关中的人一起饿死!”


    有人抛出带钉的木棍,飞砸到他的肩胛骨,沈恃闷哼着用手肘撑住沙地,拖出血珠,突如其来的瓦砾砸中他额角,流下的血糊住右眼,他抬手想挡,却被人踩住手腕。


    燕无珏就是如此,世人习惯她的嚣张跋扈,偶然流露不计较,便有大把的人认为她默默咽了委屈,拼命为她不平。


    沈恃咬住牙关不肯惨叫,透过血雾朦胧的视线,孩童举起拳头大的石头,学着大人的模样骂道:“你这个贱人!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偷,她冤枉我!”沈恃挣扎着支起上身,直到这时,他也不愿对平民动手,因为他们是被蒙蔽的朴实民众。


    “殿下最体恤民众,闭上你的脏嘴!”


    不知谁的靴子踹在了腰眼,他被踹出丈余路,瓷碗打碎,不小心扎进了掌心,不过比起身体的痛苦,他更痛苦民众被恶人欺骗!燕无珏……


    燕无珏怎么走了!


    她在破破烂烂的纸鸢摊子前,和摊主说什么啊,她给了他什么?钱袋?果然,燕无珏就是这么收买无知百姓的!


    沈恃快被人打死的时候,朦胧间望见身着夜行衣的人掠过重重屋脊,落到燕无珏身后,拎着食盒单膝跪地,向她低声汇报。


    随后一名少男侍卫出列,笑吟吟地劝开愤怒的人们:“殿下宽宏大度,不愿计较今日事,偷窃之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殿下就是太大度了!”率先动手的汉子气得直咬牙,再踹了脚地上半死的人,“对什么人都给好脸色,连腌臜东西都敢对她不敬了!”


    “这位君子想必知道错了,我们应当给他改过的机会。”


    侍卫将汉子往人群中带去,有意无意地透露道:“天色不早了,乡亲们早些休息才能保留精神,殿下治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呢!”


    此话一出,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陵城太守不久前到访瀚澜城,不到一日便离去,坊间流传水患来了,全城人尽可迁移陵城。陵城太守以供给难民的理由,问燕无珏要50万石粮食。


    所以人们对燕无珏极端维护,是为愧疚。


    照他的话,莫非水患另有解法?


    “是,是要招民工的意思吗?”汉子隐隐怯懦,“小哥,我有的是力气,一定能帮忙,殿下要干啥呀?”


    “修坝,要很多人。”燕无珏靠在墙边说。


    布衣女子向她行了一礼,不敢对话亲王,探头问和善的侍卫:“小哥,主事人还是通判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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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判告老还乡,有人想念可以去看他。”燕无珏说,“亲王府会插手修造,主事人,本王选。”


    “太好了!”砸过沈恃的小孩跑出人群,想在最大的官儿面前表现点什么,还没说出下句话被两个侍卫拦腰抱走了。


    当最后一个平民被礼貌请离,燕无珏走向倒在路边的血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肩头微颤,侍卫们围着目眦欲裂的沈恃,也禁不住发笑。


    沈恃仿佛落入狼窝的小白兔,危机四伏,连忙扯动破碎的里衣,扯到锁骨上面,却不慎将半片香肩暴露。他就这么红着眼睛瞪燕无珏。


    美人,玉骨。


    燕无珏盯着他裸露的肩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沈恃太熟悉这副目光了,年幼时随父亲巡查军营不慎走丢,他跑错营帐,看见了那个压在军伎身上的人……和燕无珏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样!


    若是他被灭门仇人侮辱了身子,他转头就能吊死在王府门口!


    “你要干什么?”沈恃缩起骨折的双腿,极力蜷起身子,就怕被这些臭大兵碰到,“不要过来,不要!”


    许是他的哭叫唤起了燕无珏不多的良知,她支起手背咳嗽,朝夜行衣男子吩咐道:“乌游靖,回头找本王。”


    她要走了,是好事吗?


    这些豺狼都出身北征军,燕无珏这个大脑走了,沈恃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等等……”沈恃死也没想到他有天要求燕无珏,咬紧嘴唇,哆哆嗦嗦放开了抓衣服的手,“大人,我……”


    不等他说完,燕无珏跨上马背,抓缰绳的手爆出青筋,冲王府的方向跑了。


    当年带兵围盛京都没这么急过。


    沈恃吃了一嘴的灰尘,扬手扇了扇风,一脸哀怨地望着蛰伏马背的背影,原来,比起燕无珏糟蹋了他,他更恨糟蹋他的人不是燕无珏。


    私底再怎么禽兽,好歹身份是个亲王。


    那些出身卑贱的大头兵,在封赏大典结束后,成了燕无珏的贴身护卫,有女有男,嗜血重欲,沈恃几乎能预料到他最不体面的死亡。


    “既然殿下不计较了,能不能放我走?”沈恃屈膝向貌似领头的男子爬去,今夜的每一个人,他都记住脸了。


    若他能活下来,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当然可以,不过小郎君,我方才得了件好东西,你看看认识吗?”


    乌游靖将食盒掀开一条缝隙,能看见泡成浮肿的人体组织,和突出眼白的眼珠子。


    沈恃:“……”


    “啊啊啊啊啊啊啊!”沈恃脸上血色尽数褪去,见了鬼似的拖着腿爬行,仿佛惊雷劈进混乱的脑海,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的宠物。


    常侍死了!!!


    乌游靖蹲下身子,拍了拍沈恃瘫软的肩头,坦言道:“是的,殿下又留了你一命,你无事时可以想一想,此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