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钓索紧紧地勒在背上，又动手把钓索往回拉。他使出全身力气，歪着身子往回拉，钓索却纹丝不动。他的双手被钓索勒得生疼，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四个钟头过去了，那条大鱼依旧拖着小船向浩渺的海面游去。老人拉住背在脊梁上的钓索，他想：我拿它没办法，它也拿我没办法。摘自《老人与海》第12章。”


    符力威熟练地背出这段小说内容，目光落上腕表，电子指针准确地指向十点钟位置。


    就在片刻之前，游艇剧烈震颤了一下，那是海上暴风之神发威前最后给予的警告，过不了多久，他的神力就将作用在大海、以及在海水里航行的船舶上！


    符力威迅速将装了剩余五块黑石的密封箱送回保险柜，取出的一块用固定绑带绑在腰间，隔水防潮措施依然一点也不敢松懈。这是为防止雨水、卷上甲板的海浪、甚至身体排出的汗液沾染到黑石上，引发可怕后果。


    符力威冲出机舱来到船尾甲板，刚才散发一点微光的海面正好被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大海在剧烈呼吸，高高隆起的胸膛给瞬间扎入的电光切割成巨大碎片，但眨眼又合拢在一起，光滑完整像没有受损的皮肤。


    暴雨和雷鸣随之而来，符力威来不及捂头，渔夫帽就吹得不见了踪影，头发也开始滴水，他张开阔嘴狂野地大笑，可惜像有一把大壶接了雨水往他嘴巴里灌，狂风也塞住了两边鼻孔，他难以控制地咽下雨水，大声呛咳了几下。


    “稳住，一定要稳住！”符力威嘶吼着自我提醒，但声音瞬间就被风撕碎后不知送去了何处，寒冷也像钢钉似的扎入浑身骨缝，他知道继续呆在这儿，随时可能给风暴卷起来翻过舷栏扔进海里。


    幸亏此时风浪是来自侧后方，游艇处于顺浪航行状态，符力威抓紧一切可抓之物，艰难地挪移到螺旋楼梯边上，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钻进驾驶舱后紧紧关上了舱门。


    狂躁的暴风雨暂时被隔离在了门外，但这只是开始，距离结束还早得很，中间他必须经受住一切死亡考验，才能最终抵达乌琉岛完成航行任务。


    再次在操舵台上查阅一遍行前备忘，所有水密门已关闭，所有能移动的物品也都固定好，除去忘在栏杆边的电子钓竿。估计风暴起时，钓竿就率先葬入大海成了祭品。


    得立即开始向压载水舱注入海水，注入至少30%的压载水可降低游艇重心，减少船身横摇幅度。这是准备工作里唯一遗留的一项，已到了补足的时刻。


    随着压载舱重量的增加，游艇倾斜度得到修正，行驶趋于平稳。


    符力威憋在胸口的气息释放出来，他坐上操舵位系牢安全带，并将雷达切换至“暴雨模式”，这样就能增强雷达光波的回波穿透性，扫描半径可达到10公里，附近的岛屿和途经船舶都能纳入雷达监测范围。


    航速也从20节快速降到12节，虽然每小时只能走22.2公里了，也总比原速前进却翻覆沉船要好。


    通过安装在船底的压力式波浪传感器计算，此时海面浪高超过了1.5米，为避免舵盘失控，符力威将船尾保持两个罗经点受浪，这是在顺浪航行时抵抗风暴的最佳措施。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正确，当巨浪再一次将澜月号推向浪尖时，游艇优美地完成了这一次生死攸关的“冲浪”。


    航行两个多小时，澜月号正经过有“东方小希腊”称号的嵊山岛，这一带以养殖贻贝闻名，符力威望着地图，竟然在心里惋惜一秒，暗叹要是天公作美他说不定能顺路钓上几条石斑或者大黄鱼。


    不过他也仅能分神一秒，然后就得全神贯注应对风暴了。按天气预报提示，午夜十二点前后暴风雨的强度将达到顶点，风向也会转变，那时澜月号将会由顺浪行驶改换成顶浪行驶，所以应对方案也得随之改变，这样重要的大事可半点也开不得玩笑！


    为防万一，符力威不情不愿穿上了救生衣。他也清楚，救生衣只对小风小浪管用，遇到浪高三米的恶劣天气，那不过就是死神的玩具，澜月号要真在巨浪侵袭下底朝天了，恐怕连让他多活五分钟也是妄想。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二点。


    天气预报实在太准了，当符力威透过前窗望见一排巨浪迎面袭来时，情不自禁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尽管他从没诚心信过基督耶稣。


    这是自然力的壮阔挥舞，是普通人难以用想象触及的画面，但他有幸观赏到了，并且数秒之后就将用身体体验那股自然力摧枯拉朽般的狂暴！


    “不，我不能死，死亡从来就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哈哈哈哈～”


    符力威纵声大笑，笑声像窗外的飓风一样暴戾和肆虐，他拼出浑身力量，手脚甚至腰肢都协调起来以控稳操舵仪，嘴里还在不停背诵《老人与海》里的句子：


    “鲨鱼飞速逼近船尾，张开大嘴，猛力朝鱼的尾巴咬去，这一口咬去了大约四十磅。老人把鱼叉朝鲨鱼的头刺去，鲨鱼在海里翻滚过去，死了，同时带走了鱼叉。……他想‘这一回它们可把我打惨了，可是我只要有桨，有短棍，有舵把，就一定要揍死它们。’”


    航速降低到了8节，时速仅剩15公里了，这样游艇就不会因高速行驶而导致甲板大量上浪。两台发动机关闭了一台，单引擎怠速前进能有效削弱巨浪的冲击力。


    最关键的步骤是调节船首角度，务必避免正面迎击浪头，及时将船首与风浪方向的夹角调整为20°-30°，用Z字航法缓速前进，便可减少单次波浪冲击力度，同时避免横浪导致澜月号侧翻的风险。


    符力威奋力扭转舵盘，使船首各往左右偏10°-30°交替航行，确实有效降低了巨浪对船头的拍击频率。


    然而就在他庆幸又挺过一关时，机舱水位报警器发出了“嘀嘀”尖鸣音，与此同时，转速表显示发动机每分钟的转速在急剧下降，看样子是底舱大量进水造成了发动机故障。


    好在有两台发动机，躲过三米高巨浪之后，符力威赶快将停掉的那台重启，然而重启需要时间，紧急关头又是一排恶浪向弱小的澜月号疯狂扑来……


    来不及转向了吗？真的要像那根电子钓竿一样葬身海底了吗？


    这样一想，符力威的狂笑顷刻间转为狞笑，他对着恶浪吼叫：“老子怕什么？唯一的遗憾是没来得及等到能上传我个人意识，让我符力威永生的那个时候！就算我给你这比我更疯癫的疯子卷进海里喂了鲨鱼，黑石头遇到水也照样能焕发出神奇的生命力！要不了几年，你们这些混蛋就能见识到黑石的威力，它们终将战胜你们，统治你们！”


    可笑的是，视死如归表决心的话音未落，他的一只大手已搭在了手动液压舵机上。他实在不认为自己已到要留临终遗言的时刻，他精彩的创业故事还将有很多，还没来得及一一上演呢！


    手动液压舵机的工作原理是通过人力转动液压泵，使液压油产生压力，推动油缸中的活塞运动，进而带动舵柄转动，实现船舶的转向。


    符力威在强烈到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求生欲驱使下做到了，澜月号在即将被恶浪吞噬的瞬间成功左旋，旋出一个漂亮的30°角，犹如一个高傲的舞者，傲视她最为强劲的对手碎散在了舞鞋的四周。


    ……


    ……


    当一缕阳光穿破堆叠在一起的乌云，照耀在澜月号驾驶舱的前窗玻璃上，沉睡中的符力威惊醒了。他眼睛睁开的一瞬，瞳孔中流露难以言喻的欣喜，因为他知道自己看见的不是天堂的圣光，而是现实世界里宝贵的光明——他凭一己之力战胜惊涛骇浪，活下来了！


    蔚蓝的海水温柔抚慰着澜月号，海面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涛。一群洁白的海鸥从天际掠过，发出空灵的鸣响，证实这世界没有因昨夜的风暴定格在虚幻的画框里。


    “他梦见了非洲，梦见了狮子在海滩上奔跑。”


    符力威喃喃念叨，这是《老人与海》里第三章的内容，然后他问自己：“你又梦见了什么？”


    他跃跃欲试地伸手触摸照进驾驶舱的阳光，但那光线均匀铺在他布了几道裂口的手背上，一动不动，他唯有主动挪开手才能觉得光线是真实的。


    “我梦见了那条蛇、那只秃鹫与那头猛虎，它们一起拯救了我，帮我突破狂风恶浪的封锁，终于能抵达目的地。所以作为为我带来无限幸运的奖励，它们将成为符氏家族的族徽！”


    早晨九点，澜月号在乌琉岛岸边抛锚停泊。


    那是一座不见人烟的荒岛，距离最近的泗礁山岛也有五十公里，但正是符力威梦寐以求的小岛。


    他离开被暴风雨摧残得七零八落的游艇，双脚踩上遍布粗粝贝壳的海滩，两手紧紧护住腰间那块黑石。


    但已经不需要防潮了，他将黑石从包裹中解放出来，趟着冰凉的海水走进海里，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然后举起黑石，使出最大力气朝远处抛掷而去。


    黑黢黢的石头，落进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石头开始发生诡异变化，一串串气泡从肉眼不可见的孔洞冒出来，惊得一群在浅水区游弋的鱼儿飞速逃散。


    一个小时不到，石头就从婴儿拳头大小长到像一颗足球那么大了，并开始分裂出碎块。有些较小的碎块重新聚拢形成新形状，较大的则按照原有形状独立生长。


    最令人震惊的是，本来死气沉沉的黑石遇水后仿佛有了生命，它们不需要受外力作用就向海洋深处游移而去。


    回到游艇上的符力威，如同昨天那样站在舷栏边向远处眺望，从背影看，他少去的只有一顶渔夫帽。


    他见不到黑石，无法目睹那些可怕生物发生的变化，却不妨碍内心因使命完成而欣喜若狂。


    “还有五次这样的航程呢，在无人留意我出航的暴风雨之夜。最后一站是马里亚纳海沟，我一定能顺利履行所有天外飞石授予的任务！”


    他边说边摸工装服的口袋，却发现那本从学生时代保留到现在的《老人与海》，也在昨夜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