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见鬼
作品:《傩之茧》 其实林尔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抑制不住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她了解的周郁哲,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医生,温和友善的同事,以及一个算得上贴心的男朋友。她有很多形容词可以堆砌在周郁哲身上,但其实又只要简单的两个字就能概括,周郁哲是一个好人。无论如今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哪怕黎文已经以清晰明了的方式向她指出了周郁哲的嫌疑,林尔清仍然坚信那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那么接近真相。
“就停在这吧。”
小区的大门在夜色中出现,林尔清将手伸向了安全带扣。
“怎么,也想做一次目击证人?”
听着黎文的调侃,林尔清突然觉得这人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虽然有些蹩脚,还是让她的心情恢复了些:“我们这儿的地下车库不好走。”
“我的方向感还可以。”黎文说着,老神在在地驶入地下室,完全不需要林尔清指路,几个转弯后准确停在了林尔清单元楼下的入口处,看着林尔清下了车。
“那我先走了。”林尔清说完并没有立刻上楼,站在入口处朝黎文挥了挥手。
“再见。”
黎文没有再停留,轮胎碾过减速带的声音渐渐消失,地下车库重回一片寂静,带着霉尘味的风掠过她的后颈,寒气顺着阔腿裤的裤管往上蹿,林尔清打了个哆嗦,她听到一阵含糊不清的低吟。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和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重合,林尔清不自觉地看过去,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车的前挡风玻璃之后。
“谁!”
林尔清受惊的声音刺破寂静,重重叠叠的回声在地下车库中荡开,感应灯随着声音的扩散将黑暗点亮,滋滋的电流声中,她再也听不到之前的那阵吟唱了,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自己的车,那张人脸也消失了。
“是我眼花了吧。”
林尔清依旧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她想向前再走几步,地下室里的阴影却仿佛都活了起来,从四面八方蠕动聚合,要拧成一只巨手,将她拖入深渊。
林尔清没有再犹豫,转头就朝楼上跑去,她拼命地按着电梯,一头冲进打开的电梯门,直到电梯在正确的楼层停下,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林尔清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长吁了一口气,推开家门。
不知怎么回事,门厅处的灯竟然坏了,林尔清按了几下,没迎来预期中的光芒,屋里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但屋外的未知更让她害怕,于是她先进入家中,将门锁上。
落地窗前,窗帘被拉得密密实实,月光全被挡在窗外,林尔清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好凭着记忆摸索着换鞋,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最里侧的房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
家里进贼了?
林尔清连忙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希望能听得更清楚一点,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女人嘤嘤说话的声音,时隐时现,似乎还有曲调,更像是在哼唱歌曲。林尔清头皮一阵发麻,汗毛全竖了起来,她想开门跑出去,但那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林尔清意识到,这声音和她在地下车库听到的吟唱是一样的。
怎么办?
腹背受敌,林尔清停下了换鞋的动作,她身体绷直,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女声上——那个女声似乎在不停地重复着同一段话。
有人想和我说什么?
不知为何,林尔清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纪蓉蓉。既然外面也是危险,不如听听她到底在说什么,这样想着,林尔清壮起胆子一步步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书房的门没有关,林尔清贴着墙试探性地伸了伸脑袋,然后猛地伸出手按了下日光灯的开关,又快速缩了回来,灯果然没有亮,黑暗中所有东西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定了定心神,再次确定声音的来源在这个房间,就把身体靠着墙边一点点挪动进去。
眼睛已经适应了长时间的黑暗,逐渐能看到室内的一切了,耳边那个女声还在重复地吟唱着什么,却听不清楚。林尔清看着空荡荡的书房,有些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都没有出现,难道是隔壁人家的电视声太大了?可是也没什么电视剧只有一句台词吧。林尔清胆子大了些,干脆又往书房里走了几步,侧耳倾听起那个女声来。
吱呀一声在林尔清身后响起,洗手间的门似乎被风吹开了,然而林尔清知道,洗手间的窗户并没有开,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女声渐渐低了下去,一阵凉意弥漫上心头,林尔清的腿都软了。
要不要回头看看?
林尔清脑子里不停地冒出这个念头,不过立刻又被否决,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这样僵持了很久。身后已经没有风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在一种一触即发的恐惧中,可刚刚的吱呀一声却在林尔清脑海里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尔清终于鼓起勇气,一下子转过了身。
是一个影子,林尔清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比黑暗更浓重的暗影,它低着头,站在洗手间最里面,一动不动。
林尔清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站姿的了,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急速奔流,几乎要让血管爆裂。
“你是谁?”林尔清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像是得了重感冒一般沙哑,几乎不像是人发出的。然后她似乎抓到了那一直不断重复的女声中的一些片段,尽管吟唱者像是缺少了一节舌头,在极度恐惧中林尔清还是捕捉到了三个字——纪蓉蓉。
面前的人影渐渐抬起了头,林尔清想闭上眼睛,她害怕即将出现的未知,然而强大的危险感又迫使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她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那个人影的呼吸就会喷到她脸上。林尔清突然想起自己去参观周郁哲学校时的场景,她在实验室里与一个巨型试管中的婴儿对视,那时她以为这就是她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了,然而林尔清错了,她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脸,或者说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脸了,她只能看到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下颌和脸部只有一些皮肉相连,就这么悬挂在脸上,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林尔清调动最后一丝理智,飞速冲上前关上了书房的门,迅速锁上保险。她抵住门站着,下一秒就感觉到了门上传来的撞击,屋外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下一下撞着书房的门,似乎想要进来。林尔清听到自己大脑里传来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她不想再坚持,放任自己顺着门瘫倒,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失声了,还是尖叫的频率已经超出了人耳所能接受的范畴,她干脆放弃了思考,任凭自己被恐惧吞噬。
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然后林尔清看到了她的手机,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抓起了手机。她的手大幅度地颤抖着,几乎没有办法按下正确的号码,她只好用左手抓住右手迫使自己稳定下来,什么都没想就按下了最近的一次来电。
“有鬼,救命,救命!”林尔清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甚至也不管有没有接通,就对着电话尖叫起来,反反复复都只有那几个词语——救命、有鬼。
“你在哪?林尔清,你在哪?”电话那头声音焦急,问了几遍,索性放弃了询问,“别怕,待着别动,别挂线,我马上就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林尔清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撞门声什么时候消失的,不知道那个女声还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黎文什么时候来的,她只记得头顶的灯突然亮了,澄澈的光芒令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她看到门口的人如天神一般出现,她想一切都好了,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林尔清连身边的环境都没看清,就拔掉手上的针头,疯狂地寻找黎文,任凭小吴在身后追着喊着也不肯停下脚步。
“尔清姐,你慢点,你等等,那个警察刚下楼买早饭……”
这次小吴没有说完,林尔清就停了下来,她面前,黎文正拿着两份早饭大步走过来,林尔清惶恐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怎么了,”黎文看着林尔清,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连鞋都不穿就跑出来,现在可是12月了。”
“我昨天……”
“我知道,”黎文打断了林尔清的话,将手中的早饭交到小吴手上,想都没想就一把打横抱起了林尔清,“回去再说,没事了。”
小吴拿着早饭愣了两秒,却也不好说什么,甩甩脑袋忧心忡忡地跟进了病房。
“这里我来照顾好了,你先去忙吧。”黎文轻轻把林尔清放回床上,然后回头对小吴微微一笑,下了逐客令。
“尔清姐。”小吴有些犹豫地看看林尔清,又转头看了看黎文,等不到回答,只好叹了口气离开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黎文,我昨天看到纪蓉蓉了。”林尔清看向黎文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她知道黎文不会相信,但还是想要解释,她昨天看到的一切那么清晰,无论如何不会是幻觉,她像是恳求般说道,“你相信我。”
黎文看着林尔清握住他的手,指尖苍白如瓷,手背有青筋突起,微微的颤抖着,显示出主人的急切和不安,他反手握住这双手,想给她一些安心的力量:“我相信你。”
黎文想到自己昨天破门而入时的场景,林尔清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这么脆弱的样子,仿佛晨雾中即将消散的海市蜃楼,只要一碰就会化成一股青烟,再也不见。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是我大意了,我该送她到楼上的。黎文想到这里,眼神黯了黯。
“林尔清,你不要再管这件事,这个案子里有了我们无法掌控的因素,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这是黎文第一次在林尔清面前放弃林小姐这个称呼,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刻,他只希望面前的人不要再受伤害。
“嗯。”出乎意料的,林尔清没有多做思考就点了点头,她知道以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反倒会影响案子的进度,“你们……”
“我们会小心的,想吃些东西吗?”
林尔清摇了摇头:“我想,想把昨晚的事先说一遍。”
“再休息一会也没事。”
“我好多了。”
“好,”黎文没有再坚持,“如果觉得坚持不住,随时可以停下来。”
“嗯。”
林尔清低下头,长而卷曲的睫毛动了动,不知道是医院明亮的灯光还是黎文温暖的目光安抚了她,她理清了思路,开始仔细地说起昨晚的事情,尽量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可是当她说到脖颈后的阴风,那个黑影的出现,说到那扇被撞动的门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而黎文握住她的手,一直都没有再放开。
“我的同事之前就联系过大楼的监控,但是物业方面说监控停用很久了。”
“是的,因为业主和物业上的一些矛盾,下半年开始我们楼的监控就停用了,你还是怀疑人为?”
“不,有些人眼看不到的东西,电子设备反而可以很好地记录,不是经常出现那些灵异照片吗,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黎文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确定那个女声是出现在书房,而不是影子出现的地方。”
“对,就因为这样我才确定我见到的不是人,她的身体出现在我身后,可是声音却在我前面。”
“嗯,你家现在正在进行一些例行排查,你先在医院休息一会,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黎文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把林尔清病房的门关上,又走远了几步,然后拿出了手机:“喂,严晋么。”
“师兄,除了厨房,其他地方我们已经全部检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用检查厨房了,重新检查书房,仔细检查,特别是电子设备,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类似微型放音机的东西,我等你消息。”
黎文挂掉电话后并没有回林尔清的病房,而是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等他踱到第十圈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找到了?”
“没有啊,师兄,我们所有人都出动,又把书房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什么收获,但书房的东西太杂乱了……”
“林尔清说了,她听到有女声从书房传出来,而且她当时再三确认过,之后她又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一直到我赶到,即使其他地方的痕迹已经被清除,书房里的一定还在。”
“会不会是她听错了啊,声音毕竟不是可以看到的东西。”
“看到的反倒不一定是真实,声音在空气中传播需要时间,就决定了它到达人左右耳存在一个时间差,再加上音量音色上的差别,使得人可以很准确的定位声音,永远不要质疑大脑一瞬间的判断,少了视觉因素的诱导,这反而是最接近真相的判断。”黎文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去看看书桌上的合照,陵水拍的那张,我记得那个相框的底座是可以拆卸的。”
“等等。”
黎文听到手机被搁在了一边,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师兄,我们找到了。”
“把一切都还原,找到的东西带回局里,暂时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包括受害人。”黎文仍然严肃地下达着指令,但脸上绷紧的线条却融化了,他握了握拳头,接着收起手机,恢复了出门前温和的样子,推开林尔清病房的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同事们都查完了,可惜没有新发现,你如果没有什么不妥的话,我去帮你办理出院手续吧”
“嗯,谢谢了。”
黎文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林尔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对这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女人产生了难以把控的情绪,或许昨晚那个苍白而脆弱、努力寻求救援的林尔清恰巧触动了他一向强硬的内心,或许更早。
“你的车还在检查中,最近别开了。”他想了想,在离开前最后安慰了一句:“昨晚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会把一切都彻查清楚,没事了。”

